血雨关,林铮回来已经半个月了。
鸿影陪着他,陪他看过血雨关的秋日残照,看过一片废墟的帅府旧城,看过遍地的尸骨,树起过无数的墓碑。
她也陪着林铮迎接打散的血雨军团,整整十日,只有不到三万人归来。
南阳古国的三十万大军接到了国君的圣旨,要离开了,大苍这边派出的补充军队也终于到位,送别南阳古国的大军返回南阳,鸿影再度陪着林铮重建新的血雨关。
林铮轻轻抚摸爱妻的肩头:“影儿你回家吧,耀宗还小,爹娘都不在他身边可不成。”
“可是,你这边我也不放心,血雨军团虽然人数补上来了,有二十万人,但是,这些兵要形成真正的战力,还需要时间,而魔国那边,风高浪急,有迹象显示,黑骨魔族绝对不甘心失败,而其他各部魔族,在天机道门的串连之下,也已达成高度共识,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鸿影忧心仲仲。
林铮爽朗一笑:“将军阵前死,千古惯例也,敌人势大,战死沙场又如何?我林铮此生,能有一兄弟威名播于宇内,能有一红颜生于海宁老家,能有一子传我香火,此心已足!”
鸿影瞪着他:“夫君,我可是跑了上万里才嫁给你的,伱想将我丢在半路?想都别想,我才不做那天南地北的离群雁,我就跟着你守在血雨关,要死咱们一块儿死,反正耀宗有娘宠着,有他两个神通广大的叔叔护着,还有人敢欺负他不成?”
林铮尚未答话,一个声音从九天之上传来:“大嫂此言,方是至理,至少我可以保证我那小侄儿,无人敢欺!”
声音一落,林苏飘然而下,手中一枝鲜艳的桃花枝在秋风中娇艳若滴。
“叔叔!”鸿影深深鞠躬。
“参见文王!”下方的千军万马同时行军礼。
“三弟!”林铮张开双臂,将林苏紧紧抱住。
“大哥,伤势如何?”林苏道。
“有你当日所赠的文宝‘月华轮’,大哥的伤势其实早已痊愈。”林铮道:“三弟,此番大劫,幸亏有你啊!”
后面一句话,他感慨万端。
大苍开国至今,两场浩劫,全都因为黑骨魔族。
开国浩劫之时,大苍军力之盛,无与伦比,仙宗实力之强,亦是远超今日,即便是那种情况,整个大苍也是百孔千疮,道道皆残。
而今日的大苍,新皇刚刚就位,根基并不牢。
军队刚刚整合,总数只有三百万。
修行仙宗被打残之后,实力凋零。
黑骨魔族一破封,各条线一泄千里。
所有人都有预感,大苍彻底完了。
但是,兄弟这一出手,短短一月时间,逆转乾坤,大苍的损失比起开国浩劫,百分之一都不到!
整个天下,大概都有一句感慨想告诉林苏:幸亏有你!
林苏轻轻一笑:“血雨关,我林家两代守护,也够了,从今而后,不守了吧!”
林铮全身大震:“三弟何出此言?我林家十代将门,为国守边乃是应尽之责,岂有不守血雨边关之理?为兄哪里都不去,任是何种高官厚,为兄一概不受!”
他这番话,说得很重!
他以为三弟今日前来,是要换他的岗位,这也是一代豪门常做的事情,等到可以主宰朝局的时候,对子弟会格外关照,子弟调任一处清闲且安全的地方,不再充当边关碎肉机。
林苏道:“大哥你错了,我不是不让你守边,我的意思是……我要彻底灭了魔国!”
林铮眼睛猛地睁大:“绝灭魔国?”
他的声音如此之响亮,下方所有将领全都心惊肉跳。
“正是!”林苏道:“魔国夹在人族四国之中,两场浩劫,大苍两次倒悬;多年犯我边关,林氏三千英烈多少人命丧他手?我岂能任由他们想打就打,想撤就撤?今天是报复之战,这一战,灭绝魔国,永除后患,血雨边关,不再需要防守!”
林铮热血沸腾:“三弟所言,气魄更超为兄百倍,血雨关二十万大军,依三弟指令而行!”
鸿影也是热血沸腾:“叔叔,如要反攻,嫂子这就重新召回刚刚离关的南阳三十万大军,南阳陛下有言在先,这支军队何时打、如何打,全都听我父王号令。”
下方七名副将、参将同时单膝跪地:“请文王下令!”
二十万军团齐齐大吼:“请文王下令!”
边军热血因林苏一句话而起,整个血雨关因他一个反攻之号角而动……
林苏目光扫过面前的二十万大军,目光所到之处,尽是激动,尽是振奋,所有边军可是都知道,面前站立之人是谁!
他是三千残军可以攻破贺兰城的人!
他是一战可灭百万大军、收复晋地的人!
他还是凭一己之力可以硬抗十万大军的人!
他更是可以逆转乾坤,将整个大苍带出千年浩劫的人!
这样的人,不是人,是神!
所有跟随过他的人,都会见证奇迹的诞生,所有他主导的战争,全都载入史册!
军人以跟随他而战为荣。
不管他接下来的指令是什么,都值得千万人舍命而赴!
林苏眼中也满是欣慰,这就是从战火中走出来的大苍强军,虽然他们的枪只是普通的枪,甲只是普通的甲,但附加上“虽千万人吾往也”的战场豪情,他们就是一支百战精兵!
林苏的手缓缓抬起:“兄弟们,你们的豪情我收到了!我知道不管在何时,不管在何地,你们都是我大苍的脊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使命必达!”
林铮振臂而呼:“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使命必达!”
下方千万人同时怒吼:“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使命必达!”
林苏的手轻轻压一压,所有人静音……
林苏道:“但今日之战,与往日不同!我们要深入的是四千里魔域,面对三十七支魔族,面对他们经营了数千年来的老巢,面对他们的举国皆兵,这样的战争,不是世俗之战,虽然我不怀疑你们的战力,虽然我知道只要你们踏出血雨关,必定可以掀起魔域的无边血浪,但是,拿自己兄弟的性命来换取战果,林苏向不取!所以,今日之战,我为前锋!我亦是主力!你们只负责在我身后,打扫战场!”
众人面面相觑……
林苏道:“我以我为锋,横扫魔域四千里,兄弟们紧随其后,彻底占领西南魔国,南阳古国三十万大军亦可随行,打下魔国之后,两国陛下可以坐下来商议,共同瓜分!”
林铮大急:“三弟,你要一人出战?”
林苏慢慢回头,灿烂一笑:“大哥,放心,我从来都不是一人!”
林铮眉头猛然收紧,鸿影眼睛都却亮如秋水……
“我此刻出关,你三日后出兵,不可太早,亦不可太迟!”林苏道:“大哥,记下了!”
林铮脸上一片纠结:“三弟,你确定?”
“确定!”林苏踏空而起,一步踏出了血雨关。
帅府之中,林铮猛地伸手,抓住鸿影:“娘子,你说三弟他……他能有何种帮手?”
“莫非是剑门亡灵?”鸿影喃喃道。
剑门亡灵?
林铮眼中精光大盛……
剑门亡灵是终结黑骨之祸的主力中坚,是斩杀黑幽皇的绝世力量。
这是完全超越世俗的力量。
这也是他唯一能接受的力量。
唯有亡灵,是他们见不到的。
唯有这种层级的亡灵,才有可能横扫四千里魔域。
然而,他们自以为唯一的那个答案,却并不是真的答案。
林苏倚仗的不是剑门亡灵,剑门亡灵并非不可见,而且剑门亡灵已经真正灭了,消散于广阔天地间,就连唯一的活物天马,都已经消亡。
他的帮手,只有一个,那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却没有吸引任何人眼神的一样东西:他手上捏着的一枝桃花。
鸿影第一时间联系了她父王镇北王。
镇北王带着大军刚刚返回断云关,回首大苍浮云正在感慨万千呢……
突然接到女儿的传讯,一接到这则消息,见惯大风大浪的镇北王整个人完全懵了……
紧接着,一则消息从他手中发出,发向了京城的陛下楚云飞。
楚云飞唰地一声站起:“你言,林苏已出血雨关?欲孤身横扫西南魔域?”
“陛下,不是孤身,肯定不是孤身!西南魔域,没有文庙,他的文道不足以支撑,甚至兵法都不能施展,单以他的修为,绝对不足以横扫四千里魔域,必是剑门三千亡灵随他而行!”
“剑门三千亡灵!连黑幽皇都可以斩杀,天下何境不可扫?”楚云飞喃喃道:“他亲口承诺,打下来的四千里魔域,可由我国与大苍瓜分?”
“正是!陛下,你得赶紧跟大苍国君商议下魔域之分……”
楚云飞笑了:“魔域如果真是他一人之力打下,南阳古国凭什么跟他分?不过这小子的意思寡人也懂了,西南魔域,四千里江山,深陷西天仙国、东南佛国、南阳古国和大苍四国中心位置,如果完全排斥他国,大苍将独立面对三大上等国度,独木难支。罢罢,寡人领他这份人情,象征性地跟他分一分,帮助他平衡西天仙国与东南佛国的压力吧!镇北王听令!”
“在!”
楚云飞道:“你之三十万大军,三日后兵出断云关,过漠云分割线,与大苍血雨关大军形成夹击之势,为他打扫战场,战后治理,以林铮为主,你为辅助!”
“遵旨!”
林苏出了血雨关,他面前就是血雨关下的万丈深渊。
这座深渊,魔气纵横。
这座深渊,千年来不知埋葬了多少尸骨。
这座深渊,极其特殊……
林苏瞅着这座深渊,目光中光芒微动:“仙子,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关于这座深渊的传说。”
“什么样的传说?”他手中的花枝之中传来一个回音。
“传说中,只要修为突破源天一级,就不能在深渊之上跨越,否则,一具血色棺材会从下方升起,将这个高手拉进棺材里跟他作伴。”
这个传说,是林铮告诉他的。
林铮从来没有见过这具棺材,但是,传说一直都在这片山水间流传。
很多人说,正因为有这具棺材的存在,血雨关的战争烈度才得以控制,高等级的魔物不能越界,让这座深渊间接成为大苍的另类“分割线”,跟人海分割线的作用大同小异。
花妖轻轻一笑:“血棺?有点意思!我进入这方天地之时,其实也是在血棺之中的。”
林苏道:“我其实一直都有个疑问,你当日身入这片天地,身上也带着血棺我能接受,至善大师击碎了你的血棺,我也能猜到,但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没有遭受天道之罚?”
花妖轻轻一叹:“血棺一破,必遭天罚,此为这方天地的天规,我亦不能免,但是,我必须得说,佛门慈悲,让我无以言说,一方面,我痛恨至善这个臭光头,是他让我千年生不如死,但另一方面,却也是他救了我,他以佛门意志替代了天罚,让我的残魂支撑了千年。听闻此番浩劫,他的金身也重新现世,可惜,里面只有他的意志,并无他的元神,否则,我倒是想跟他见上一见。”
林苏轻轻一叹:“千年时局,变幻万方,敌友之别,亦是变幻万方,千年前的你,身负血棺,乃是这方天地之外敌,而今日,你却解救了千万生灵!”
花妖花枝摇曳:“所以呢?你分不清面前深渊之下的血棺主人,该不该杀?”
林苏道:“听说千年来,人族源天境之人但凡越界,无一幸免,即便准圣都是如此,但是,千年前,黑幽皇率领他的三十六天王,三百二十一个特使,四千源天高手越界制造开国浩劫,他没有动,半月之前,大苍境内撤退的数百名源天从这里飞过,他也没有动。”
“面对魔族之人,他多数未动,面对人族之人,他次次都动,所以,他该死!”花妖道。
“该死不该死的暂且不作定论,但是,打下西南四千里魔域之后,这里就不再是边关,而会是大苍腹地!大苍腹地之中,容不得这样一头怪兽长期隐藏于此!”林苏道:“所以,我得叫醒他,给他一个选择!”
他的声音一落,他突然抬手!
掌中封天剑一出,深渊之下,似乎所有的一切全都带动。
风化剑,雾化剑,一滴朝露是剑,一片枯叶亦是剑!
轰地一声大震,一声低沉的嘶吼从地底深处传来,伴随着一只苍白的大手,这只大手并非实体,而是虚影,虽然是虚影,但无限接近于真人之手。
剑光陡然一变,万流归宗!
一剑从空而下,击在这只巨手之上。
轰地一声,巨手击向谷底,而林苏掌中封天剑也发出了一声长鸣……
伴随着这一大震,远在十里外的帅府宛若发生了十级地震,血雨关的城墙塌了百丈,集中在巨大阅兵场上的二十万大军,东倒西歪。
林铮脸色大变:“深渊之物!三弟他惊动了深渊之物……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一切似乎全都静止……
一股无限压抑的气机封锁了方圆千里之内,所有人全都无法动弹,说不出话来,抬不起手来,目光所及,只有一片诡异……
树叶在空中静止,倒塌的城墙在空中静止……
唯有人的眼神,能够清晰地传递出其主人内心的恐惧,星河明灭,人如蝼蚁……
林苏面前,所有的雾气尽皆凝固,一具奇异的血棺从地底下升起,血色棺材,将深渊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万里星河。
天地倒转,星河之中,血棺慢慢放大,带着无尽的神威。
林苏盯着这具血棺,感受着圣道伟力带来的极致压迫感,如果他还是当日的他,在这种压力之下,必定万念成灰,但是,今日的他,不是当日的他!
他已经见过很多次血棺,从最初的雁荡惊魂,到后来的东海惊险,再到雁门关外役兽谷的惊心动魄,而到今日的云淡风轻……
是的,林苏面对压制一切的血棺,平静得异乎寻常:“血棺主人,在下大苍国林苏,惊醒阁下的千年好梦,只因为有件事情要告知阁下,阁下所睡的地方,不再适合阁下安睡,你,需要搬家了!”
“搬家?”血棺主人的声音传来,无限苍老,却也带几许新奇。
老天作证,所有人面对他的时候,能够发出的最后声音,都是不可置信的单音字:啊……
但今日胆大妄为敢于在他面前亮剑的一个年轻人,叫林苏的,竟然直接让他搬家!
这是出鬼了啊,千年来的一个大头鬼!
林苏点点头:“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带着你这可笑的棺材,一路飞奔,逃回无心海,从此莫要进入这方天地半步!其二,身死道消,去九幽地狱沉睡!”
“找死!”血棺陡然盘旋而起,这一盘旋,放大千万倍,如同九天仙山,从天而下,要将林苏压成粉尘!
林苏轻轻一叹:“天道为证,我给过你选择!你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本人没有仁慈之念了!”
他的手一抬,掌中花枝轻轻一拂!
花枝一出,轻如柳絮。
但是,花枝之上,圣道伟力陡然发出,如怒海狂潮!
轰地一声大震……
林苏手持花枝一退千里开外,所到之处,山崩地裂,河水汽化,虚空似乎都被打出了一个大洞,无形无质的气流宛若最强悍的利剑,横扫关外千里河山!
而血棺,只是撞回深渊不到百丈!
然而,它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血棺口子一开,气机外泄……
血棺主人一声大叫,充满无尽的恐惧:“该死!”
血棺直钻地底,以无与伦比的速度逃亡……
就在此时,四周突然凝固!
苍天之上,一只巨大的手掌成型!
血棺的速度纵然无与伦比,但在天道之掌形成的瞬间,所有规则全然失效,血棺看着飞跑了十万里,但其实还在原地,天道之掌慢慢探入深渊,慢慢合拢。
血棺之中传来惊恐至极的大呼:“啊……”
呼声戛然而止……
天道之掌重归天际……
白云重新飘荡……
血雨关破裂的城砖此时落地,林铮手上的茶杯其实早已捏碎,但茶水此刻方才流下……
关外,林苏怔怔地看着空中那只天道巨掌,长长吐口气:“虽然见过一回这幅壮观奇景,但再次看到,还是惊心动魄啊,天道如幕,世间众生尽是天道蝼蚁,圣人亦不能免也!”
“虽然看过你很多次L体,但全身裸着还这么雄纠纠气昂昂的,在我也是第一回!”耳边传来花妖的声音。
林苏猛地低头,一低头一声我C!
他全身上下的衣服全都没了,连陈姐最早给他制作的那条腰带都没了……
他就这样雄纠纠气昂昂地站在一座山头,下方的毛毛在风中飞舞,都打旋了……
刚才一击,林苏倒飞千里开外,虽然花妖护住了他的全身,但是,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是没护他的衣服。
圣道伟力对碰,没有防护的衣服管你是什么做的,统统化成灰,大苍名动天下的一代文王,就这样成了初出生的配置。
林苏手一起,一套衣服快速穿上,多少有些气急败坏:“我有点怀疑你是有意的!”
花妖开心地大笑:“咯咯,我就是有意的,你拿我当工具,还不兴我顺手带点私货?”
这下实锤了!
就是她干的!
幸好林苏此时还没有穿云衣,如果龙影给他做的云衣毁在一场恶作剧的小私货里,那叫掉得大。
林苏目光回落,思绪瞬间跑偏:“你……你的花少了一朵!”
“一朵花,换一个圣人之死,值了!”花妖抖一抖枝头的十七朵花:“放心,这只是妖元之损,很快,我就可以补回来,接下来的行程,你不必参战,就在我家‘听雨亭’上,陪我喝杯茶,吹吹曲子就好!”
一朵花凭空飞起,化为一座亭。
此亭,正是林家“听江亭”的翻版。
亭子的式样,与听江亭一般无二。
但是,却也有些许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