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江滩,暗夜不是没有来过,象她这样的人,什么鬼地方没有钻过,海宁江滩,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一片乱葬岗,因为每次经过,总能看到尸体,野狗嘶咬的半截尸体,入目尽是没有菜色的面孔和永远没有希望的荒原。
但今天,她看到了什么?
入目一条笔直而宽阔的江堤大道,平整而又结实,天啊,怎么会这样?
“陈姐,这里……这里真是江滩?”
陈姐笑了:“很多人来这里,都以为来错了地方,你看看这条路,是不是比官道还好?”
“是啊,比京城的官道都好,全部用石头铺成,这也太奢侈了,难道这前面会是皇家庄园?”
“这不是石头!这叫水泥!你看那江堤,整整四十里,全都是用水泥做成的,比石头还硬……”
陈姐充当向导,拉着暗夜一路跑向前方,暗夜如此见多识广的人,也是心头大跳。
她在边缘部分轻轻踩了一脚,虽然只是轻轻一脚,但一般的石头也都会被踩碎,可这水泥路面无损分毫,可见它是何等的坚固。
这样的水泥垒成江堤,又是何等的坚固?只此一项,就是一个百业伟业,江堤或能真的告别年年坍塌的悲惨场景……
“看看那边,那是流民的房子,跟别处的流民不一样吧?”
暗夜目光一抬,就看到了路边刚刚做成的房子,大吃一惊:“这是流民的房子?”
用石……不,她刚刚知道,这是水泥,用水泥和砖头做成的房子,外面还有平整的小院,屋顶居然也是水泥做成的,这种一房子她一入目第一感觉就是……哪个地主老财或者城里官家做的小院,谁能想到居然会是流民的房子?
到了小院旁边,暗夜发现了新的玄机,那就是做屋的砖,这砖分明不是青砖,但与青砖相比,硬度丝毫不差,这就是林苏曾经告诉过她的,水泥和灰砖……
宽阔道路的尽头,是三座巨型工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所有人都精气神十足。
暗夜眼中光芒闪烁:“这都是他做的?”
“是!”陈姐抱住她的肩头:“天下人都说他是文曲星转世,都只看到他的绝世文才,谁能知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改天换地。”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是!我最大的本事是撩……女人。”
一双温暖的手臂同时将两女抱在了怀中。
陈姐脸蛋红了:“你认吗?”
暗夜横她一眼:“好象该认吧,但我为什么有点想揍他呢?”
“你揍,我装作没看见……”
回归林府,暗夜消失了。
她在林府住了几个月了,以前是住在阁楼的,现在呢?现在她的首选还是阁楼,她可不习惯那些丫头侍女拿女主人看她。
进入林家,她微微一惊,林家阁楼没了,但有了一个虚幻的阁楼,阁楼里面有人!
谁?暗夜身形一晃,无声无息地到了楼顶,面前虚幻的阁楼中漫步走出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
“是你?”秋水画屏盯着她。
“是你?”暗夜也认出了她。
当日水盗屠城,她们相见相识,如今,再度相逢。
“你突破了!”暗夜道。
“你也突破了!”秋水画屏道:“这阁楼原来是你住,现在你回来了,我是不是该走了?”
“不用!”暗夜道:“我另外找个地方。”
“住进他的房间是吗?”秋水画屏轻轻一笑。
“美得他!”暗夜道:“我住那里。”
她的手轻轻一指,指向西院旁边的一栋楼。
那是侯府曾经的桂堂,所谓桂堂,是秋来赏桂花的地方,但凡贵客登门,往往由侯爷亲自陪同登楼赏桂,如今侯府破败,再无贵客登门,这个地方也荒废了,大半年来都没有打开。
“我这里曾是画楼,你那里是桂堂……”秋水画屏道:“还真应了他那句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暗夜接过去:“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需要我帮你捅破这层窗户纸么?”
啊?秋水画屏眼睛睁大了:“你明白了个什么啊?别乱说……”
暗夜噗哧一笑,消失,下一刻,桂堂那边一层灰尘卷上天空,她落户桂堂。
秋水画屏无限宁静的心境陡然打乱,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有感而发,就念了两句诗而已,你怎么就想到那上面去了?还挑明?你要敢乱说话,我跟你打架……
高层人士的相见相会,林苏一概不知。
他一进门,小夭就跳了过来:“公子,有没有给我带吃的啊……”
话音未落,小雪直接握住了她的嘴,躬身:“公子,夫人请你过去下。”
将小夭带拖半抱地带着,将林苏引到了夫人面前。
“三郎,这趟江湖行走,你把娘可是吓得不轻,以后别这么冒失了。”
“娘,你太小看我了,我是武极,我比大哥武道修为还高!走趟江湖怕什么?我可告诉你,我这一趟走下来,又给你赚了一堆的钱……娘,你有没有什么新的……兼济天下的计划?”
旁边的小雪笑了,眉毛都弯了。
母亲一爆栗敲在林苏的额头:“你个孩子,娘败了你多少钱啊?你这念念不忘的……好了好了,说其他的事情,你找的那个女人呢?”
林苏眨巴眼睛:“不知道!她是武道天骄啊,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去哪了?”
母亲抚额:“那……那要不要办个仪式,你把她收了?”
“这个暂时不用了吧,反正她也不在乎这个仪式。”
也好也好,听你的!夫人停了半响:“三郎,有件事情需要你拿个主意……”
母亲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关于他二哥林佳良。
二哥原来不是说了门亲事吗?京城曲家的四小姐,侯府出事之后,曲家也派人过来了,暂时停止联姻后面的仪程。
但昨日,曲家派人上了门,说婚事可以继续,你看……行不行?
林苏微微一愣:“二哥和玉楼姐姐的意见呢?”
“玉楼还是通情达理的,她一门心思想促成这桩亲事,她甚至说了,如果曲小姐进门,她也才好给你二哥真正做妾,我觉得你对这种事情把得比较准,所以将曲家的人暂时安顿在海宁楼,也没明确表态,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看看,这就是林苏几番把控大局带来的直接影响。
母亲连二哥的终身大事都让他拿主意了。
林苏犹豫片刻,我需要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说。
“你向谁了解情况?那个曲家管家吗?要不,你去直接见他?”
“这就不必了,我还是去见见杨知府吧,他想必知道曲家的情况。”
一句话,母亲心头顿时亮堂了。
是啊,她为什么犹豫不决?就是担心曲家跟张家是一伙的,以林府目前的地位,一门双俊杰,又成了日进斗金的大财主,已经不需要依靠任何裙带关系,但她不能跟张家那一派系的人有更深的关系,万一曲家是张家的走狗,这么一点头,岂不坏了三郎二郎的名声?——世人一定会说林家最终还是向张家低了头。
还是三郎头脑好用,别人不了解曲家的情况,杨知府是官场中人,当然会了解,而且他也一定会说真话。
林苏又出了门,拜会杨知府。
他一到知府府,看门的衙役头目就直接行礼:“林公子,听人说你去闯江湖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个头目早已不是当初雷知府手下的头目,是杨知府的贴身护卫,几次来林家,他也都过来了,认识林苏。
林苏笑了:“刚刚回来,这不快过年了吗?给孙大哥带点酒过来……”
他的手一抬,地上出现了十坛白云边。
孙头目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哈哈,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咱们财神公子的出手了,我代兄弟们谢谢了!大人在里面……”
林苏进入知府府,里面的杨知府眉头死皱:“你这什么毛病,一来就贿赂官差,传将出去,颜面何存?”
“行了行了,我不仅仅贿赂官差,我还贿赂官老爷行吧?”
又是十坛酒,而且还是甲!
杨知府摇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哎!”
一声叹息,十坛酒全都不见了。
“来!”两人走到后院,后院菜已摆好,酒已开,两人分开而坐。
“我昨日刚刚去过江滩,原本想着,今年第一场大雪,又得尸横遍野,谁能想到,却见证了一个奇迹……我得谢你!”
杨知府手抬起,满满一杯酒,他一口喝下。
林苏陪了一杯:“我昨日也在江滩,不过不是在海宁江滩,而是在吉城江滩,如果吉城知府有你半分度量,江滩百姓又何止于生计无门?”
“所以你连夜调了两船煤去了吉城。”
“是!”
“你说你母亲穷则一家饿死,达则兼济天下,其实你自己也是!”
我靠!谁说的?我是一个奸商……
几杯酒下去,林苏切入正题:“京城曲家,你可熟悉?”
曲家?杨知府微微一惊,曲家惹你了?不会吧?谁惹你也轮不到他惹你啊,曲家最是谨慎,从不参与派系斗争,也不曾听说鱼肉乡里……
不是!林苏直接说了来意,我只是代我二哥了解下曲家的情况……
杨知府笑了,这么说就完全对上了,曲家也是将门之后,一百多年前,林家镇守西北的时候,曲家镇守西方,两家隔着横断山遥相呼应。
后来曲家也遭了变故,家道中落,跟你林家几乎一模一样。
五十年前,曲家出了个文道天才,曲文东,此人师从杂家先圣,性格极为圆滑,终于一点点将曲家从武道转入了文道,他自己官至左大夫,一任就是三十余年。
这三十多年间,他可以说是将为官之道发挥到了极致,左右逢源,朝中各个派系他都不参与,但各个派系对他也都颇存善意。
上个月,这位老大夫八十大寿,陛下亲来祝贺,他也在这一天,正式提出辞呈。
陛下念他年纪实在太大,准了。
“辞官了?”林苏沉吟道:“曲家还有谁在官场?”
“这就是老大人让人佩服的地方,他在官场之时,原本可以将他的子孙带入官场,一般人谁不是这么干的?但他却很奇葩,子孙全都不在官场,所以,他一辞,就是全辞,曲家一系,没有人身在官场,不过,曲家子弟的生意做得很是红火,曲家刺绣,在京城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林苏轻轻品了一口酒:“当日我林家遭难,我的亲事被周家退了,但我二哥的婚事,曲家只是暂时中止……这算不算是谨慎?”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说实话,就连我……都看不到林家还有什么希望,真正谨慎的人,必定会与林家彻底切割,他这切一半留一半的,我不认为这是……谨慎。”
“那是什么?”
杨知府道:“只说明一点,他本身并不想跟你家斩断姻缘,只是当时情况复杂,他又不能真正站到张家的对立面,所以才暂缓。”
“于今,他又提出重续前缘!又说明什么?”林苏眼中光芒闪烁。
“他离开了官场,不再受别人制约,可以遵从本心。”
林苏杯子放下:“受教了!告辞!”
林苏回到林宅,找来二哥,到了母亲面前,开门见山直接提出自己的意见。
他,同意跟曲家再续前缘。
林佳良呢?他只问一声:当日曲家说的是暂缓?不是解约?
母亲肯定地回答,是暂缓,不是解约!
林佳良点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能够留下一丝缓和的余地,就已经不容易了。”
林家三个当家人全都同意,事情就好办了,管家将曲府管家叫了来,林母当面在婚书上签字,同意两家联姻。
管家长长吐了口气:“多谢老夫人不弃,我家老大人说了,明年二月十九,黄道吉日,如果贵府没有意见的话,送小姐过门完婚。”
二月十九,离今日刚好两个月。
时间紧是紧了些,但也够了,林母征求两兄弟的意见,两兄弟对视一眼,点头,同意!
管家一颗心放下了,向三人致谢,留下从京城带过来的礼物,立刻启程,回京城复命。
林母将管家和梅娘等人召来,从现在开始全力筹备二公子的婚事,林苏返回了西院,坐在大树之下,陈姐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林苏怔怔地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