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下西山。
林苏看似毫无异样,但大脑之中,却是快速盘旋……
此次入京,为的是厉啸天。
厉啸天之事已了,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玉凤公主外嫁的事,现在又冒出来一件新的事,那就是天机道门……
他灭天机观,别人不知道,天机道门会不会知道?
他真没谱!
这道门预测的神通太惊人,会不会也来个什么神妙的法门,将他当日覆灭天机观的事情还个精准还原?
这個想法让他很不安。
而且天机道门现在已经尝试着跟陛下接近,万一他们将林苏策划天机观覆灭事件的“证据”摆到陛下面前,那林苏这颗八斤半的吃饭家伙,就存在很大的去留问题,想想看,当日御林军灭天机观的原因是什么?只是两句谒语:紫金阁内皇杀皇,日月陵下乌金骨!
如果这件事情陛下认定是林苏所为,那林苏显然知道当年那件最隐秘之事,而且知道得很具体……
这还了得?
咱们这位陛下,平时看着很平和,很理智,很似人君,但遇到这件事情,真的是个疯子啊……
到了醉客居,开了席,喝了酒,酒席过半的时候,秋墨池来了,雄纠纠、气昂昂的兴奋得很……
“林兄啊,知道兄弟去干什么了吗?”秋墨池一来就很兴奋:“我去帮阳东学士解围!”
啥?
秋墨池哈哈大笑……
欧阳东家今天太热闹了,足有上千名百姓将他将围得严严实实,猪屎、牛屎、人屎……真有人屎啊,甚至还有人现场拉……都一古脑儿朝他家扔,痛骂欧阳东卖国贼,哈哈,你们没去真是可惜了,等闲人谁能见到咱们的阳东学正大人如此脸色?又青又绿,上面还要黑线盘旋……
在座之人个个如同牙酸一般地看着他,我C!你直接说扔脏物秽物就行了,在坐的也没人不懂,有必要说得那么具体吗?大家都在吃饭呢……
秋墨池太兴奋了,说得眉飞色舞的,欧阳东学正大人那也是二品高官啊,给咱们京兆尹府府尹大人紧急发通知,赶紧派人去把人赶走,兄弟我身在官场,也是无奈啊,只能去了……来得迟了,诸兄莫怪。
章浩然笑道:“你午时接到指令,按说早就该处理完毕了,居然到这个时候才过来,你实话实说,有没有阳奉阴违?”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知道,我秋墨池最是奉公!”秋墨池道:“只是处理这类事情实在太难了,圣人言,民为贵,君为轻,兄弟我读圣贤书,自然也得遵照而行,面对贵人岂能硬性驱逐?只能好言相劝,他们要现场出恭,我也没办法啊,只能等着,街道上也不能污秽横流吧?所以,弟兄们就帮忙,将这些物事扔到院墙之内……”
“我C!”霍启口吐被林苏带偏的粗言:“你们这些衙役,居然帮着扔?”
“胡说八道,我们是清洁街道,谁让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学正大人,硬是将房子建在大苍国土呢?他要建在他刻意维护的大隅,我们清理街道扔的垃圾怎么也扔不到他房子里去,你们说是吧?”
这一夜,象秋墨池所说的事情,在四个地方上演。
正是林苏青诗中所列的四个官员府第,兵部尚书张文远、右大夫赵勋、礼部尚书周运之、翰林院学正欧阳东。
无数百姓从全城四面八方而来,口呼诛国贼,用各类秽物几乎淹没了四位大人的府第。
四座高官府里的人,全都闭门不敢出,面对声声入耳的百姓叫骂,所有人脸色都是黑的,尤其是翰林院学正欧阳东,他自诩儒家宗师,以清高清贵闻名于世,一夜之间,他的名声臭了大街,他心中的气啊,一股一股地朝外冒,儒家宗师有向“魔道宗师”转变的迹象……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景象……
京城柳香河两岸,青楼云集,这一夜,数百位青楼女子高歌思乡曲,一遍又一遍,不要赏钱,不伴恩客,唱北地歌,念家园情,直到泪流干,直到喉出血,这些青楼女,尽是北方人,四镇失,满地伤,她们流落京城,家园尽毁,亲人尽失,今夜终于知道了,四镇已复……
林苏的词,也一遍遍地唱起,《青玉案》、《鹊桥仙》、《临江仙》,《鹧鸪天》、《虞美人》一首未漏,她们往日唱这些词的时候,只是为这些词的精妙而唱,而如今,她们带上了另外的思绪,她们知道,收复北方四镇的人是厉啸天,她们还知道,这位大英雄今日差点上了断头台,是另一个大英雄救了他,这个大英雄就是这些词的创作者,林苏。
这一夜,北国边陲罕见的星月同辉。
厉啸天走出了牢房,接到了圣旨,宛若梦中……
他原本想着,他会就此划上他人生的终点,但他的兄弟,将他从死亡线上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遥望月色,这位身经百战的沙场铁汉还是流下了泪水:“边城月色万里银,我寄京城只九分,但留一分漂泊去,再入雄关看雁回!”
他踏空而去,再上贺兰山,守着这座大苍雄关,看最高的雁回峰。
这首诗,是厉啸天写下的第一首七彩边塞诗。
……
夜已深,醉客居,下面两层已经慢慢安静,而三层,却还有两盏红灯亮着,这红灯,可不是简单的灯笼,它还是一个法器,或者叫一个小型的法阵,灯一亮,法阵启动,房间里的声音就不能传到外面来。
所以,高端人士都喜欢来这里谈事。
所以,醉客居三层价位也是高不可攀,一个包间一晚上三十两白银,哪怕是朝堂高官,也未必消费得起。
目前已接近凌晨,但还有两盏红灯并排亮着,表明这里面还有两拨人没有离开。
林苏是其中一桌。
因为有这法阵围着,所以他们的聊天很放得开。
谈国事,政见相同。
批贪腐,满腔义愤。
论文道,意气风发。
偶尔夹带些文人间的隐语怼人,被怼者也懂,立马回怼……
这种情况,林苏还真是很少经历,他于文道崛起之后,基本上就是个搅屎棍的角色,主流文人对他要么恨之入骨,要么敬而远之,踏入官场之后,更是如此,每时每刻都是算计与反算计,极少有放松的时候。
而如今,跟章浩然等人在一起,地位相当,文道水准相当,意趣相投,不设防,不算计,自由自在把酒言欢。
直到凌晨已过,更声敲响,他们才结束了酒宴聚会……
他们这边的红灯熄灭,几乎与此同时,另一盏红灯也熄灭,两扇房门同时打开,林苏刚刚踏出房门,就看到了从隔壁房间出来的人,高冠王服,面孔坚毅的一个年轻人。
“平王殿下!”李开儒、张辽同时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
是的,此人正是曾被贬为汝阳王,驱逐出京的三皇子,如今已经官复平王位,准留京城。
章浩然、霍启、李阳新、秋墨池也上前参见。
不管对这位王爷有没有成见,皇家礼仪终究还在,偶然遇到,以正常礼节参见,总是应该的。
唯有林苏不一样,他只是微微一鞠躬,连话都没有说。
平王微微一笑:“各位大儒在隔壁聚会,本王居然不知,真是遗憾。如若早知,该当移席此房间,敬各位一杯。”
“岂敢岂敢……”章浩然道:“如若知王爷就在隔壁,该当是我等进王爷包间,敬王爷一杯才是。”
哈哈……平王朗声一笑:“章大人想敬本王一杯,林大人你呢?也想敬本王一杯么?”
林苏淡淡一笑:“敬王爷一杯自是应该,却不知这杯酒,王爷可有说道?”
“本王当日离京之时,曾跟林大人说过,有朝一日,当重返京城,如今一语成真,林大人该当敬本王一杯,以敬本王先见之明。”
后面众人同时愣住,这话有很浓的火药味啊。
林苏微笑:“如果是这个,那林某该敬自己一杯!因为我早就知道,殿下终究会回京城。”
“哦?”平王道:“没想到官路青云、睥睨文坛的林大人,对本王居然如此看重,竟然早就预感到本王不会就此沉沦。”
“抱歉!林某并非看重王爷,只是不敢忽视朝堂与后宫的力量而已。”
平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林大人何所指?指责后宫乱政么?”
“我原本还只是说不敢忽视后宫的力量,可没说后宫乱政,既然殿下非要这么说,那我就如你所愿,应下就是!我说的就是:后宫乱政!”
后面的几位伙伴面面相觑,心头全都大震。
兄弟啊,你这也太刚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能够回京,主要取决于宫中黎贵妃,但谁敢当他的面说?
这一说,就是完完全全地撕破脸。
平王瞳孔慢慢收缩,冷冷地盯着他……
林苏却是如沫春风:“怎么?平王殿下,想参我一本妄议皇亲的大罪么?呵呵,你大概忘了,我还是监察使,风闻奏事原本就是《大苍官员条例》赋予我的权力,我写一封正规的奏折,弹劾宫中贵妃娘娘都是可以的,何况只是随口一说?”
他当先而行,下了楼梯,根本懒得去理气得一脸青的平王。
他下了三级台阶,身后的平王突然道:“林大人,又何必如此?需知一月之后,你我还得精诚合作,共商玉肌香皂厂的大计。”
章浩然脸色猛地改变。
玉肌香皂厂?
那是他绿柳山庄、玉凤公主和林苏三方的产业。
林苏慢慢停下了脚步……
平王脸上的青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和笑容:“林大人莫非还不知道,皇妹即将远嫁,不能再管理厂子的事情,父皇有意将这厂子交与本王打理,说实话,本王对商业这一块实不精通,还望林大人多费心了。”
林苏没有回头,径直出了酒楼。
几个伙伴也都跟了下来,林苏跟他们告个别,跟章浩然冲天而起,返回绿柳山庄。
一进入山庄客房,章浩然就关上了房门:“玉凤公主远嫁,真的会是他接手这四成股份吗?如果是,只怕这家厂子会坏在他手里。”
林苏轻轻摆手:“这件事情待会儿再说……你刚才有没有闻到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什么?”
“刚才平王那间房一开一合,隐约透出一股很奇特的香气,神秘而又缥缈,不是自然的花香,也不是香水提炼的香味……”
章浩然茫然摇头:“你的意思是……平王刚才在客房里是跟女人幽会?”
“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幽会!”林苏道:“那是最顶级的客房,却并不是睡觉的卧室,只是谈事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夜他在那里会的,该是一个神秘组织的人,他背后,会是何种神秘组织?”
“所有人都知道,跟平王走得最近的神秘势力,乃是无间门!……你有没有看到里面的人是谁?”
无间门,最大的特点就是无间!
没有人知道他们总部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哪些人是他们的人,只知道这组织异常恐怖,奇人异士应有尽有。
“房门打开的时候,里面根本没有人!这就非常奇怪了,什么人能从完全密闭的房间里,不破坏窗户、不破坏墙壁,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醉客居第三层,是隐秘的谈话之地,窗户也是封死了的,只有不到三指宽的窗户间隙,而林苏在与平王对话之时,认真感应了,房间里根本没有人。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就是:醉客居三楼有暗道,那个人从暗道走了,如果是这种情况,那醉客居就是无间门的据点。
第二种可能是:此人拥有一种极其高明的隐身术或者匪夷所思的逃脱术,连林苏都感觉不到半点端倪。
平王,早已是他的对手,那么,站在平王身后的无间门,也是他的对手。
这就是林苏对这件事情产生警觉的根本原因。
这个分析一出,章浩然眼睛睁得老大,长长叹气:“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看到的我也看到了,你闻到的莪也闻到了,你从这件事情中看出了一大堆要命的线索,怎么我就一头雾水呢?算了,平王乃是为夺嫡作准备的,有多少手段都在意料之中……咱们需要考虑的就是他说的那句话,万一这厂子变成了我们三方合营,我觉得他极有可能将我们排出去,他一人独占这家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