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反手乾坤(十四)

城主死了。

那一天,在他修炼邪法突然发疯,在杀了城主府许多弟子下人后,当场就被天道宗的弟子拿下。他还不顾陆仙子的苦苦劝说,想要发疯杀人,被当场绞杀,悬吊于城门口以死谢罪。

“那剩下的城主府弟子呢?”桑伶忽然问出了这一句。

茶馆里角落一桌正在悄声议论的修士有些惊诧,回身一看,发现是个清秀女修,立即紧张地左右看了眼,小声道:“嘘,你可要小声些,现在城里风声紧。”看着桑伶满眼不解,他们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当日,城主死后,那陆仙子便在城主府中搜查,发现还有些活着的弟子也在修炼一样的邪法,便将那弟子们全部铲除,城主府内是彻底空了,只剩下天道宗的人在守着,代为执行城主府的职责。现在,城里到处都在搜寻其他城主府弟子,想要将他们彻底铲除呢。”

“哦。”桑伶淡淡的应了声,只觉无边的讽刺,本就是势力倾轧,偏说得这般好听,做了丑事还爱往自己脸上抹粉的做派还真是天道宗一贯的行事作风。

这云落城怕是现在都是被天道宗的势力包裹,彻底成了天道宗的一言堂吧。

她不再多说什么,只问起了另一件事:

“这城门什么时候再开。”

“从城内中毒之后便一直关到现在了啊,天道宗的说法,是将这余孽完全铲除才能再开城门啊。”

修士们摇头叹息,对于未来的事情也是全无把握。

桑伶简单用完了手中的茶和茶点,又要了些打包带走,起身离开。

她在出事后,逗留在云落城整整三日,这三日,她拼命打听城主府的消息,为的不是她逃生的计划,而是因为夫人。

她一路遮蔽气息,早已经换了另一副容貌穿戴的她无人认识,几个绕圈确定身后真的没尾巴,她才三两步转进一条暗巷。

巷子光线并不好,脚下青石板因为长年的湿气不散,长了许多青苔,一块块毛茸茸的青叶分布其上,长在缝隙墙砖之上,带着些俏皮可爱。

桑伶目光触及巷尾那户人家,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然后推开门扉。一开一合,动作很快。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半点动静人声,像是根本无人居住般。

桑伶熟门熟路地去屋旁厨房拎了一壶热水捡两张干净的巾帕,进了东面的房间。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仅仅放下一张雕花大床和一张桌子,并一个衣柜。

她将东西放在桌上,将帕子打湿拧干了走向床边,帘帐撩开,露出一张脆弱得马上就要随风而散的美人脸来。

女子还在沉睡,双眼紧紧闭住,没有半分被惊醒的昏沉。

桑伶无奈叹了口气,看那女子越来越尖的下巴,心口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她伸手轻轻推了推女子,开口唤她:

“夫人,醒醒。”

唤了几次后,城主夫人才勉强睁开了眼睛,她看见桑伶的脸,微微松气,露出一点笑来:

“青黛,几时了,怀夕有消息传来吗?”

桑伶摇头,将那帕子给女子擦手,又擦了脸,一番忙碌后,才将刚才买的糕点并着一颗灵丹送上。

“这是续命的,还是之前送来的储物袋里找到的,吃吧。”

桑伶没多言,其实这药就算拿着当萝卜吃,也治不好夫人这油尽灯枯的病情。

三日前,她在药堂离开时,就遇见逃出地道的夫人,对方一身干净的素衣,带着一两个匆忙收拾出来的储物袋,惊慌失措地被怀夕阿钱左右夹着跑出地道。

可那地道深处传来的爆炸闷响声,清晰地告诉桑伶地道回路被切断。

夫人当时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推开怀夕当场就返身回去,可是城主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在大难临头,彻底被逼疯前,还是选择让夫人逃走。

怀夕清清楚楚地将城主的意思一字一句说出来,止住了夫人的哭闹,也带走了她全部的心气。

后来,她便病倒了。

怀夕信任桑伶,将夫人交给桑伶照顾,趁着势力混乱时趁机逃出城门,去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泽州吴家。

阿钱如今正在外面避世隐藏,暗中与桑伶联系。

桑伶孤身一人守着这琉璃般的女子,等着花的慢慢凋零。

似乎是真的到了时间,夫人今日清醒的时间特别久,她用了两三块糕点后,也有了气力,将储物袋拿出当着桑伶的面打开。

这是一块破碎成了无数片的玉简,似乎是被人摔过,四分五裂,只有大部分被捡拾起来拼合在了一起,不过断口边缘很是圆润,明显就是被人经常摩挲把玩。

夫人将那玉简颤抖递来,桑伶赶紧接过,有些不解。

“这是?”

“咳咳……是夫君修炼的……咳,呵,邪法。”最后两个字带着无尽的嘲讽从咳嗽声中吐出,夫人满眼不屑。她咳嗽了好半天,终于是喘下一口气,慢慢道:

“夫君一开始并不这样,后来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我很奇怪,故意明里暗里地试探询问,终于是找到了这东西。这东西我的灵气不够,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不过夫君是因为它的缘故,才变得这般古怪,我想其中定是有什么害人的东西。后来,后来出了这事,我才终于后知后觉,这东西原来是正道摒弃的邪法啊。”

桑伶将灵气灌入那玉简之中,不再隐藏实力,夫人如今的修为近乎凡人,倒是没察觉到眼前的异常。

片刻后,桑伶有了答案:

“这是上古的东西,功法强大,只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遗失,残缺不全。一旦修炼若是急于求成,很容易误入歧途,乱了心性。”

桑伶的表情依然平静,可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那玉简,这东西竟然是来自上古,当年在她还是傀儡时,那控制自己的邪修暗算谢寒舟,用的也是上古残阵饕鱼阵法。

一模一样的来源,一模一样的残破,古怪的联系,让她心头微冷。

她开了口:“夫人,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鬼市。”

夫人开口,吐出这两个字来,声音浅淡,却不啻于惊雷。

桑伶不敢置信:

“鬼市?!”

夫人有些奇怪地看她,点了点头,解释道:“我问过夫君,夫君很生气,但还是给我说了。他偶然间被友人拉着闲逛,偶然中买了下来。本不想用,可发现其中功法强大,便试探着练练。只是他一直浅尝辄止,并不贪功冒进,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陆朝颜!”

细齿磨住,左右拉锯间一个名字被狠狠磨出:“若不是陆朝颜送来的东西,夫君怎么会被害到这个地步!”

一样物件从储物袋里被取出,夫人看也不看,啪地一声丢在了地上。

盒子浑身都是黑色,拿着阴沉木制成,暗香阵阵,锁扣被摔得半开,滚动间将里面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却是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物件。

桑伶看着地上的东西,有几分不确定:

“是陆朝颜那日冒雨送的黑盒子?”

夫人冷冷一笑,斜瞥向那盒子的眼神像是在看此生的仇人,恨意滔天。

“是!我只恨那日,我与夫君闹脾气,才让他去见了陆朝颜。”

桑伶将东西捡起,放在鼻下嗅闻一下。然后立即捂住鼻子,将东西拿远了:

“这东西气味浓烈,凶狠霸道,却一闻便感觉灵气暴涨,气息波动。”

夫人惨淡一笑:

“夫君那日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将我送进逃生地道。临走时,他将这东西交给我,说这东西古怪,能催动邪法,让他心性不定,脾气暴躁。他感觉大限将到,希望我能将天道宗的罪行公之于众。可我一连病了几日脑袋都是昏沉,竟是耽误到了现在。”

说着,她伸手过来,将桑伶的一只手合在手心里,轻轻拍了拍,一如那天在食肆之中的动作。

只是那手,却比之那日少了不少温度,像是幽深井水一般。

她继续道:“青黛,我知道你的身份肯定不简单,你有时候其实很不像个医修。”顿了顿,她笑了一阵后,又道:

“可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所以才会将这些证据交给你,希望你帮我转交给吴家。我做了棋子一辈子,只有在这云落城里才得了几年的欢喜,可惜时间不长,终究是惨淡收场。只希望,吴家能知道天道宗的所作所为,为我们……报,仇。”

说到“报仇”两字,她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同一直苍白着的脸颊也浮了两朵桃花红晕来,桑伶对着那一双已经在慢慢失神的眼睛,重重点了头。

“好,我答应你。”

“嗯,这下我能心安地去见夫君了。青黛,我不喜欢泽州,我还是想呆在云落城附近,遥遥看着就行。”

夫人喃喃低语几句,声音慢慢淡下,直至最后消失。

桑伶只感觉手背上的那双手,冰寒得像是块寒冰,然后无力滑落,掉在了寝被之上。

夫人终究还是没了。

桑伶起身将那地上的黑盒子捡了起来,将刚才被夫人拿出讲述的东西一样样地封存,收好。连同夫人所用的一切东西都收拾干净,用火燃了。

火光燃起,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亡灵一同去了地下。她将夫人的尸首放进院落处摆着的棺材,然后收进了储物袋里。

阿钱刚才得了消息,便赶紧将棺材送来,还是按照桑伶说的大尺寸,只是如今里面确实空空荡荡只放着夫人一人,让他有些不解。

“小姐,这棺材是不是买大了?”

“不大。”

桑伶抬头看向城门位置,那里立着一根杆子,高高竖起,城内所有人都能抬头看见。杆子上头正被麻绳栓吊着一具尸首,连续几日的风吹雨淋,早已经让那尸首面目全非,只能依稀看见城主往日的荣光来。

桑伶的视线落在那地方很久,旁边的阿钱满眼疑惑,越发闹不清小姐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要抢尸体,这哪里是这么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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