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灭门之祸(十六)

天光稍亮,桑伶便已经醒了。

她赶在一人一猫醒之前,赶紧出了门,去了昨天的那个小院。

在她走后,装睡的小黑猫立即醒了,赶紧跟上她的步伐。

可桑伶急于想要求证开奖的心情,让她出门的速度极快,小黑猫根本赶不及对方的顺风车,一下子被甩在了迷阵之外,只能看着凡猫根本解不了的迷阵,望洋兴叹。

桑伶还不知道小黑猫已经醒了的事情,她紧赶慢赶,在一炷香之后挥袖打开了昨夜设下的隔音罩,忽然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扑了过来。

她赶紧侧脸,避开了这口味道,即使刚才已经做了准备,还是被眼前吓了一跳。

这里比之昨夜简直是判若云泥,到处都是翻倒的杂草,连同那空地中间长满爬山虎的院墙都是坑坑洼洼,遭受到了暴力破坏。

到处都是血,片状,点状,飞溅状,简直比凶杀现场还要完备。

桑伶小心避过地上孙天的尸首,拿着丝帕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向内慢慢走去。

她先看到小个子的尸首,面目全非,莫不是他五官还在位子上,她也认不出来。小个子是里面实力最弱的,他的死亡,她还是有准备。

继续向里面走,先是看到了一条残腿,似乎也被人当作武器过,曲折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上面都是飞溅粘上的血。

桑伶漫不经心越过地上的断腿,转过墙角后看了一眼。

里面,血少了很多,不过地上却像是经过了一番厮打,都是卷起来的尘土,将青色的草皮都盖了大半。

她在听到一丝微弱的呼吸声后,装得若无其事,一点都不像她昨夜故意养蛊的心黑手狠。

“还有人活着吗?”

她的声音和缓,像是在吃惊。

墙后那人的呼吸声明显一滞。

“仙师?”

她赶紧呼出一口气,像是惊喜般走进了最后一道墙后。

那里躺着的人在和她四目相对,桑伶微微不适地侧开了视线。

“黑痣啊,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她刚一进来就看见了昨夜已经死掉的孙天,还有小个子的尸首也在,那胖子的呢。

闻言,黑痣迅速笑了下,三分得意七分自得地道:

“在我屁股下面。”

“什么?”

桑伶她是真的惊住了,她赶紧看去,果然看见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你是活生生坐死了他?!”

黑痣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仙师问的这个问题,可到底是经过一番苦战,他充满了炫耀的冲动。

“他扯下了我一条腿,我就捡着腿,跳脚和他打起来。然后,他一个不注意就被我坐到了身下,我用身体活生生压断了他的脖子。仙师,现在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求您收我为徒,将我的腿复原!”

他知道修仙者可以修复残肢断臂,所以他丢了一条腿,却没有半分伤心,只充满希望地看着面前纤尘不染的仙师。

等他今后能修仙的话,他是不是也能这样,高高在上,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桑伶看着他眼中的光,在那光芒最盛的时候,忽然摇了摇头:

“我不能收你为徒。”

“多谢仙师……...你说什么!”

黑痣早就因为过度失血,耳朵出现了鸣音,一开始他并没有听清仙师的话,可看见她都在摇头,迅速反应过来,有些呆住。

桑伶继续落井下石:

“你出去看那秘籍就知道了,时间限制在天亮前将那秘籍拿在手中,否则秘籍就会见光消失。你没有拿到秘籍修炼,你失败了。而且,我昨夜是说让你们比赛修为,可没说杀人啊。”

黑痣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想要起身,却因为失了一条腿,半分也站不起来,他眼中的光迅速消退,变成了吃人的凶光。

“贱女人,你在说什么!我没失败,我没失败!我打败了他们,我是强者,我就可以修仙!”

桑伶冷漠看着他的癫狂样子:

“在你们欺负霸凌别人的时候,可有想过今日?人恶者人恒欺之,今日这些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你竟然真的是为了替那贱种报仇?!”

昨天孙天临死前,说过这所谓的仙师就是为了帮贱种报仇的,可当时,他们没有一个去相信孙天,全上了这个女人的当。

想到这里,肠子悔青,后路全无的黑痣,已是一双眼睛恨出了血泪来。

“你骗我!你骗我!贱娘们,你竟然骗我!”

他愤怒地想要出拳,想要像之前那般狠狠教训面前这个人,可平时会和他蛇鼠一窝的兄弟早就被他亲手所杀,健全的四肢早就在他追求仙途的时候被抛弃。

如今,只有一个废物在无能狂叫,很快,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看着在自己面前慢慢断气的人,桑伶丝毫不在意。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有今日,该感谢曾经作恶的你,当别人做恶梦,在哭在痛的时候,你们可是在笑。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愤怒,想要还手?”

“他是妖族!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去报仇!”

“妖族也是生灵,也是活物,他们本就该和人族一般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你们又有何资格鄙夷他的出身,厌恶他的血脉。你是人类,可你一颗心脏死了,连着血都是黑的。”

周围都是鲜血死尸,桑伶垂下眼睛,在富贵气派的谢府之中慢吐了一口气。

“用血脉出身当作你们欺负霸凌别人的理由,只是一个失败者无能的借口。”

解决了这些人后,她将痕迹清理干净,又寻了一处偏僻的桃园将这些死尸全埋了进去。

“尘归尘土归土,希望你们下辈子能做个好人吧。”

干完所有的事情后,她干脆寻了一棵桃树躺着,茂密的枝叶将身形遮了个大半。

这里是一处偏僻的园子,又是冬日,平常很少有人过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需要守一会,可不能被人发现了此处的痕迹。

果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她啃到了第三个果子时,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桑伶忙扔掉手里的果子,捏着一手的汁水抓住了树干,探头一看。可眼前只有密密麻麻的桃叶斜枝,看不清来人,只有那慢慢走近的脚步声却是极为明显。

有人来了?

桑伶躲在树上的绿叶之下,手中慢慢掐起了一个诀,诀出蛇现,一条艳红色的尖头毒蛇被她召唤而出,向着不远处的脚步声蜿蜒靠近。

冬日,日头气温都是极低,果树偏偏又生得茂密,连着地上的杂草也是盛极。外面仆从勤快,拔除不少,轻易就能露出地面。可内里,仆从们懒惰,草木已经长至小腿肚位置。

即使这般,这条鲜红颜色的蛇也能轻易看见。看起来只消一口,就能收割人的性命。就算这个人真的要过来,也能将他吓上一吓。

桑伶听到那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忽然一顿,来人显然是发现了不对。

她手中灵气加大了三分,那头的毒蛇受到御兽之术的牵引,直接亮出了毒牙,冲着来人咬了过去。其实,咬过去的角度歪了几分,留下容易逃脱的空子来。

桑伶只等一声吓破胆子的尖叫。

却不想!

手中法诀被人强行切断,下一秒,一道清寒剑光划破眼前!

只见无数断枝残叶下,一张冰霜寒意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桑伶微微凝滞,没想到来人竟然是谢寒舟。

谢寒舟也是一惊,明显没想到在树里藏着一个人,眼中带上杀机,下一剑刺来得更为迅猛。

桑伶身子迅速后仰,膝盖弯曲下勾树干,一个旋转,已是轻易避开剑尖,迅速到了来人身后。

她眼神决绝,手中激出大团灵气,拍了过去。

谢寒舟,只要你今日死了,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开始,自己不用穿书,可以返回到现代?

不想,明明从未出错的一掌竟像是被人硬生生扯开半截,最后落在了树干之上,离着谢寒舟的脊背只有一寸距离,桑伶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天意不让自己杀他?

“刺啦——”

树身断裂,炸开两半,苍白的树干内里倒在地上,明晃晃地彰显着刚刚的攻击极为厉害。

谢寒舟迅速回身,退让开了几步,他以为桑伶刚才是在留手。

“你是谁?”

如今的谢寒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初具风华,清冷华贵,不过此时的他却是稚嫩的、年轻的,没有背负着灭门之祸的沉重仇恨,更像是一块好看的玉,并没有后来那种如剑的锋芒之感。

顶着一张路人脸的桑伶,回答得很是随便。

“只是一个路人。”

为了方便做事,她的一张脸早就遮掩成了普通人,谁都认不出她。

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桑伶只想离开。

见人要走,谢寒舟眉梢一动,杀意全消,带着几分主人都未发现的喜气,脚下一动,飞身拦在了桑伶身前,不让她走。

一个人的外表可以伪装遮掩,可声音却是变不了,他分辨出了桑伶就是之前偷了他补品的那个幽魂。

“竟然是你。”

他眼神灼灼看来,寒霜凛冽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冰雪消融之后的鲜活暖意。

那时幽魂突然出现,他便故意将补品让给了她,本以为对方还会再来,不想竟是一直没有出现。如今再见,不想对方却是这般陌生冰冷的态度,是自己刚才的出手吓到了她?

他想了想,将剑收了起来:

“刚才,我没认出来是你,没伤到你吧。”

目睹了一切的溯洄之镜难得冒了个泡:……

“桑伶,你刚才把他脑子拍傻了?”

桑伶冷哼一声,不想回答,谢寒舟她从来都摸不透,鬼知道这家伙又想做什么。

谢寒舟见她不回答,更是觉得自己刚才那剑吓坏了人,立即行了一个礼,认真道:

“刚才是我的错,请恕罪。”

如今只有十六岁的谢寒舟,还不清楚自己五百年后与面前女子的纠葛过往,看起来像是一张白纸。

桑伶握紧了手,刚才吃到一半的果子被她扔出,斜起飞来已是直冲谢寒舟而去!

她买的是鲜嫩可口最为新鲜的灵果,清洗过一遍可果毛还是多,落到身上,便是麻痒一片难受至极。更何况,她此举还带着明显的羞辱泄愤的味道。

“啪!”

想象中的避让并没有发生,那颗桃子直接落到了谢寒舟的身上,只见他干净的白衣上,一道微黄水痕很是明显,更遑论那头脸上的碎肉汁水。

“你为什么不躲?”

少年明朗的眼神清晰可见,带着赤诚。沾着难受的汁水,“刚才是我的错,姑娘心中有气是自然的。现在出气了,那姑娘可以告知姓名吗?”让他眼睛都睁不开,可还是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对上这双眼睛,桑伶却是迅速地摇了摇头,语气冷淡:

“我和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十六岁的谢寒舟眉心一蹙,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不过却是很快就放开了。只以为是桑伶说她不是人修的事情,他直接道:

“世间万物皆是平等,人妖鬼怪都是一般,生活在一样的天空下,哪有什么不同的道。”

桑伶苦笑,无数心酸涌了出来,眼睛里更是模糊一片。

谢寒舟,不知五百年后的你,还记得你十六岁的话吗?你我初见,你就说我是妖邪,要杀了我。如今,你却在告诉我,你我都是一样,走的是一样的路,想要和我做朋友。

此时,她逐渐清晰地认识到,面前这个人是十六岁的谢寒舟,与后来伤她误她害她的那个,并不是同一个人。

她慢吐了一口气,将杀机放下。抬步离开,再纠缠,惊动了守卫就是麻烦了。

谢寒舟还想拦人,可对方走得太快,半分不留余地。

他转身看向她离开的背影。

他从来都对情绪感知迟钝,今日倒是很轻松就能看出对方的不开心。

是因为他?

有脚步声靠近,外面巡逻的守卫不经意发现了大少爷竟然来了此处,立即过来问安。

“少爷。”

谢寒舟被唤醒,点了头应过,便抬步离开了。

守卫看着他身上的污渍有些不解,转身时,却忽然发现桃源深处杂草少了一块。

好奇心驱使他上前,就看见了那里翻出来的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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