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伶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叫出了苏落的名字。这是五百年后,对方告诉她的名字。
而现在,苏落不过还是生活在谢府的隐形人,小可怜,哪里会叫这个名字,而且还是姓苏,不是姓谢。
她轻咳一声,忽然灵光一现,有了理由。
“这是我本来想给你取的名字,没想到竟是情急之下叫了出来。你喜欢吗,苏落两个字我写给你看。”
苏落一双眼睛浮浮沉沉,像是水面上闪烁不定的阳光:
“真的?”
桑伶嫌弃取纸笔麻烦,直接将他手掌抬起,用手指一笔一画写出这两个字:
“……苏……落,喏,就是这两个字。”
手心里是一阵密密麻麻的酥痒,像是一片羽毛落进了心口,苏落的手不自在的缩了回去。
“是何寓意?”
他只感觉手心里痒痒的,哪里分辨得出姐姐写的是什么字呢。
桑伶没有发现苏落的异常,毕竟每个人都会对自己名字的寓意好奇,也是人之常情。想了想,她试着解释道:
“苏,有缓解,解除的意思。落,有落落大方之意。我希望你能消除现在的灾厄困境,今后能自在大方吧。”
苏落一双眼睛定定看来,因为太过惊讶震惊,一时间没有习惯性避过自己这双兽瞳,全然袒露人前。
“真的?”
猛然对上这么一双金黄色的竖瞳,桑伶没有旁人那般的害怕排斥,只有些心虚。不过毕竟五百年后,苏落并没有说过他的名字是谁取的,既然无从考究,她便心安理得起来:
“自然,我知道你与谢家的旧怨,今后便姓苏吧。苏也是个大姓,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
毕竟,就算一般血脉是妖族,另一半也是世家子,对于这个世界的修真人士该是很看重的吧。
苏落淡淡冷嘲:
“什么身份,流浪狗一般的身份吗?不管大姓小姓,我从没有被这些世家人族认可过,我又有何在乎。不姓谢才是最好的,反正我从没被谢家赐过姓名,今后我就叫苏落,这就是我的名字。”
桑伶淡淡叹了一口气,原生家庭的伤害,有些人穷其一生都无法消除,她也没资格劝苏落大度。
只要这个世界,人族对妖族的欺压不停止,这般的悲剧只会无穷无尽,难以消除。
另一处,被桑伶以为睡着的小黑猫窝在被子上的爪子缩了缩,他将刚才两人的话全听了进去,有几分惊讶。
一开始他只以为桑伶是寻到了一个半妖,才对对方如此照顾,没想到对方竟是苏落。苏落为何生活在谢家,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也是谢家人?为何自己年少时从未看见过此人,亦或是听过他的名字。
一场夜色盖过,将所有人的心事全部隐下,迎来了第二天。
一大早,桑伶盘算着出府后是先去摆摊,还是先带小黑猫吃鱼羹。
经过谢府后门时,就眼尖瞥见长年不关的后门被人牢牢关上,只露出一条缝。
桑伶疑惑地走近两步,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庄稼汉,正拉着一个谢府小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哭。
这个庄稼汉,满头的热汗,还在这么冷的天冒着白花花的热气,是一路跑过来的吧。
就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么急了?
此时,门外的声音忽然变大。
“阿牛,你小时候是我们村里人一人一口饭地将你喂大的,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现在老关叔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是一点忙都不帮?!”
“我怎么帮啊,你要银钱要田地吃食,我都能想办法还给你们,可你们要的是谢家派弟子出去。谁不知道,现在谢家第一件要紧的事情,就是大少爷的生辰宴,谁这个时候敢请弟子去除妖,你要嫌我命长啊!”
小管事叫得更响,满脸都是不耐烦。
庄稼汉从天不亮就一刻不歇地赶进城里,脚底板都要走出血泡,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一时间更是难以接受:
“谢家不管大家伙的死活,不去除妖灭害,只管举办什么劳什子的生辰宴,天底下还有这个道理嘛!”
小管事吓得一激灵,赶紧拉人堵住嘴:
“别说了,别喊了!你不要命,村子里的人还不要命啊!这里是谢家,是修仙的大家族,随便一个人出来抬抬手,我们一村子的人都要死!”
庄稼汉一肚子的话,被小管事死死堵了下去,化成所有的愤懑不平,一把扯下了小管事的手,红了眼眶:
“你不让我喊,不让我叫,那老关叔一家死得那么惨,大家伙还指望我带人回去捉妖,这都是什么事,什么事啊!”
越想,越想不开,庄稼汉直接拿手砰砰砰地锤着自己的头,泄愤一般。
天已经亮得差不多,后门巷口外隐隐约约传来人声车声,小管事担心是要上工的下人仆从们过来,赶紧将庄稼汉拉起,推了出去。
“回去吧,回去吧,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人命比草贱。”
想了想,他到底不忍心,还是给庄稼汉的怀里塞了一个荷包,又死死摁在胸口,不让对方拿出来:
“你就拿着!这算是我对老关叔的慰问,一点银钱你帮我交给他。其他的,我帮不上忙!”
有脚步声冲着门内进来。
桑伶赶紧避在一个角落,很快门口就冲进来一个人,正是跑得飞快的小管事。他的身影一闪而过,片刻后就被层层叠叠的谢府富贵吞了进去。
桑伶回头看了眼门外,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庄稼汉。他在后门踌躇了一会,到底是被现实打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桑伶没有立即跟上去,忽然怀中一动,小黑猫一下跳上了她的肩膀,抬爪点了点离开的庄稼汉的背影。
桑伶问:
“你想让我帮他?”
这是第一次小黑猫在除妖的事情上主动开口。
小黑猫一双眼睛明明灭灭,闪动着莫名的光:
“喵。”
帮。
“行。”
反正她本来也有要帮忙的意思。
桑伶抬脚跟上,远远坠在那庄稼汉身后,跟着他出了城门。
小黑猫回头看着身后逐渐远去的谢府,熟悉的庭院依旧富贵气派,原来,在他生辰宴时,当年谢家竟是这般尸位素餐,无所作为。高门大户,一派富贵迷人眼之下,就不知其中隐藏了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他很快转回了头,跟着桑伶走向了城外绵延的青山。
城外风景秀丽,比之城内多了一派清新自然之景。
桑伶很快现身,将自己摆摊除妖和之前的事迹,向着这个淳朴汉子一一说明。
庄稼汉先是一惊,后又是狂喜,脚下匆匆,立即带着桑伶去了村子。
一到村口,桑伶就闻到了一股极为刺鼻的血腥气,也不用庄稼汉继续带路,她径直寻着味道赶了过去。
庄稼汉更是惊喜桑伶修为厉害,赶紧跟在后面,扬声叫了起来:
“仙师来了,仙师来了!老关叔,仙师来了!”
桑伶很快在村子中间的一户人家前停下步子,这是一处坐北朝南的茅草屋,屋前是收拾得干净整齐的菜垄,左右各一厢,中间一条小路,蜿蜿蜒蜒地通向主屋。
院子里聚在一起的村民,几个眼尖地看见桑伶来了,还在奇怪,转头就看见庄稼汉正气喘吁吁地过来,喊道:
“老关叔,老关叔,我把仙师请过来了!”
人群中很快走出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白花花的头发下是一双呆滞的眼睛,满面的泪痕。
他扑通一声,就朝着桑伶跪下了:
“求仙师灭了害我儿子满门的妖邪!求仙师灭妖除害!”
桑伶看着面前这个几乎是年近古稀的人,赶紧叫起来:
“您起来,我先看看情况。”
老者坚持跪着,不肯起来。
“求仙师灭了害我儿子满门的妖邪!求仙师灭妖除害!”
翻来覆去都是念着车轱辘的话,明显心神大伤。
桑伶赶紧想让周围村民帮忙,可村民们的脸色个个都是苍白难看,似乎刚被什么吓坏了,没有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正在她为难之际,忽觉肩上一轻,小黑猫已经率先跳了下来,走进了屋子。
桑伶赶紧跟上,丢下话道:
“您先起来,我去看现场了。”
身后立即传来了细碎的动静,已经有村民将老关叔扶了起来,似乎在劝说。
桑伶赶紧舒了一口气,推开了半开的屋门,看向了屋内。
她第一个感觉就是血腥气很重。
刚从村子里进来的时候,她能闻见不过是靠着修士灵敏的五感。现在再这般近距离闻见,就有些难以忍受。
微微屏气,缓过这种感觉后,再睁眼,就看见了一片暗色的红。
抬脚几步,她已经穿行进了屋子,走到了内室前。
村里人不像世家那般讲究,都是拿着屏风分开内外室。迎面就是一道竹帘,小黑猫就站在竹帘里侧,等着她过去。抬手微微掀开竹帘,迈步进去,尽管已经有了准备,她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到。
虽然修真界打打杀杀是常事,可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场景——
无数还未凝固的血液从床铺慢慢滴落,已经将大半个内室的地面染红,蔓延至外室。
将心头那种凉意压下,桑伶开始查看现场。
只见内室的血泊中正趴卧着一个男子,冰冷僵硬的身躯并未形成尸斑,证明已经死了一会,但时间并不长。
小黑猫近了两步,遥遥指着尸体背上那道极为深长的伤口,伸出猫爪曲起一划。
桑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道伤口是被利爪一样的东西抓的?”
“喵。”
小黑猫点头,将尸体交给桑伶查看,避开地上太多的血液,分头搜寻屋子里的其他线索。
桑伶蹲下仔细察看尸体,发现男子除了这道抓伤外,并未受到多少外伤,都是些打斗的瘀青,看来他是与凶手搏斗一番后才被杀死。
“看来,这道利爪一般的伤口就是致命伤了。”
另一厢,小黑猫很快就在内室桌下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找到了几根黄色的毛发。
桑伶拿过观察,毛发细长,约有一指,并不会是人类的,犹豫道:
“这是动物的毛发,难道还真是妖族害人吗?”
心中疑云渐起,她起身看向了最里面的床铺,下一秒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