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伶一个人披着两件马甲,在两拨人面前来回转,主打的便是时间差。
下午,她作为“无伶”在客栈里安置好了,借口修炼,锁了门窗,暂时消失。另一方的小妖就要穿红戴绿,粉墨登场。
刚才院门口费了些时间,不过瞧着陆朝颜那几乎有些扭曲的脸庞,她便心里爽快极了。像是夏日里,吃了一整根冰棒一般爽快。
这点开心,在看见厨房里还冒着白气的冰点时,扩得更大。还好没怎么化掉,可以吃。
“我可费了些功夫做的呢,就不知道仙君喜不喜欢吃这个。”
桑伶揭开竹罩子,露出里面白透透红艳艳的凉气冰点,下面是堆起来的冰沙,上面落成个小尖尖,特意撒着不少红豆水果碎,看着就能胃口全开。
谢寒舟让她孩子气地拣了一碗先吃着,才随着坐到了四方桌的一边,捧来一碗,预备吃。
只是。
他捏着勺子,看着碗里的红豆粒看了一会。看着对面的女子,因为吃到了甜味,忽然笑眯成弯月牙的眼睛,脑中忽然想起了曾经那人说过的一句话——
“……甜甜的东西吃了,那心可就不苦了。你不吃,下次就再没机会尝了。要知道,人生总有许许多多的错过,可不会时时刻刻等着你,给你任何后悔的机会呢。”
他后悔了许久,追忆了许久,如今每一寸的时光,都像是偷来的,欢愉过后,便是空落落,浮在半空的心慌。
许多事情,他会尝试去改变,去争取,去求得原谅……
桑伶正吃得开心,本来这玩意就是她在街角买的,为了捂住马甲的小道具,毕竟在院子里呆了近乎一天,要是问起来,自己也能有个交代。
不过,没想到这忽然起意买来的冰点格外地凉爽好吃,亦或是打脸了陆朝颜今日的心情实在是好,一分也能吃出三分甜来。弯起来的月牙,里面盛满了欢喜。
吃到一半,忽然听到“铛”的一声,碗碰碗,一些红豆被人拨了过来。
“红豆见你爱吃,分些你。”
清洌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纵容和耐心。连同那拨来的红豆,都不吝啬地拨了很多。
只是。
桑伶忽然觉得碗里的东西不香了,丢了勺子,“噌”地一下站起。
“我吃好了,仙君你继续吃吧。”
人走得很快,几乎是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门外,却是将屋外的闷热沉闷全带了进来,压在了身后人的心上。
小厨房不大,除却那矮阔的灶台,就摆着一张桌子,搁着两条板凳,便没了什么可以转身的地方。
谢寒舟坐在靠门位置的那条板凳,两条长腿委屈地窝在四方桌下,只低头看着手里还挨着另一只的碗,碗里冰点有些化了,又被不在意地剥掉了大片的红豆,上头的尖尖化成了一团萎靡的冰块,露出了碗底刻出来的几个字。
拿勺一拨,碗底的字更清楚了——“旺记冰点”。
须臾。
那勺忽然被人灌上灵力,一点点地抹去了那碗底的字迹,连同另一只碗也没漏掉。
……
一股脑从小厨房冲出来后,桑伶木着脸躲到了一处连廊之后。
等冷静后,她就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她怎么会被这么简单的小事触动了心肠。谢寒舟再如何,也是害了她两次的罪魁祸首。
她即使想要让对方受伤,狠狠将他虐成狗,也不该自己先落荒而逃,先成了狗。
她正在盘算怎么使出三十六计狠狠离间谢寒舟和陆朝颜两人,再各个击破,给自己报仇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极轻极微的脚步声。
她连忙收整了表情,露出一点哀怨,故意叹了几口气,满腹心事般坐在了连廊上。
果然,那道脚步声加重了几分,一个手拍在了她的肩上。
转头,果然是侍女花墙。
“发生了什么事了?不是在和仙君吃冰点吗。”
果然,花墙是时时刻刻盯着谢寒舟,桑伶眉毛一皱,想要马上说什么,却是立即闭紧了嘴巴,没有去说。
“没什么。”
欲盖弥彰。
花墙一看有事,更加起劲,拎着裙摆坐在了桑伶旁边,问道:
“是仙君欺负你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桑伶撑着连廊栏杆勉强站了起来,道:
“花墙,我……我没事。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我还是回藏珠阁算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花墙猛地一惊,下意识训斥出声,见对方吓得更狠,一双眼睛都红了,表情害怕。立即收整了表情,换了另一张脸,扯她在连廊上一起坐下,悄悄地道:
“刚才是我气急了,一时没注意。那藏珠阁是什么地方,你们小妖今日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见明日的太阳,回去又是什么好日子,怎地就要动不动回去了?”
桑伶听她似乎在讲公道话,一副为着自己考虑的模样,像是揣着十成十的真心,一副被打动的模样,顿时洒了几滴泪下来,哭诉道:
“仙君对我不错,可也只是不错,今日,那陆仙子来了,一下子就像抓走了仙君十成十的注意,刚才还在问我冰点是怎么做的,明天就要送给陆仙子去吃。姐姐,你说,这口气我是如何咽得下呢!”
花墙只觉头顶飞过无数只乌鸦,“嘎嘎嘎”地乱叫一通,都不能形容自己此时的无语。
也不知这谢仙君是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过一两日就全然上了头,忘了自己的出身和身份。
一个妖,哪里能和修士站在一起。给了你三分好颜色,也不过是当个玩意儿,哪里会真的当真。遇到了正主,不也是一个当厨房丫头的命?
不过,这些真心话她是不会说的,小妖还用得到,她和谢寒舟关系更亲密,更在乎,那对他们陇南城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花墙微微一笑,道:
“回去就是什么都没有了,还是牢牢依附住谢仙君才是真的。他是宗门弟子,掌门爱徒,今后的天道宗掌门,这般的好日子,好人儿,你更要抓紧了!”
威逼利诱?
桑伶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好笑。不过面上还是继续哀哀戚戚,不敢答应的模样。
“我……我不过一个小妖,哪里来的本事抓紧。”
又像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缩手缩脚,不敢作为的样子。
花墙见她一副拿不出手的模样,有些嫌弃,更多的却是放心,只有这般烂泥一般的性子,才更好把握啊。
她将声音压低了三分,凑近道:
“都有陇南城给你靠着,你还有什么犹豫的。你放心,自然会有好东西给你用,保证让他对你服服帖帖,千依百顺,今后便是飞黄腾达,做个掌门道侣也是可能的。”
桑伶:……好撑,这画的饼真大。
一面却是故意将唇角扯了又扯,不自觉地向上扬着,像是想笑,又是不敢想的模样。
“掌门?道侣?!不不不,我没有这么想的。”
看这表情,就是听进去的样子,花墙才不信她的话。
“都有可能!怎么不好想想呢?”
同时心中大定,这般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也不知道谢仙君看上她哪点,刚才她在院门口撞见的一幕,听说可是把陆仙子气得够呛,回去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一会。
不过,她刚才径直将此事禀报给了刘管事,进而征得了大师兄的注意,既然之前给的那罐茶叶谢寒舟不愿意喝,那就换另一种方式。如此这般,就不怕他不上当。
上当了,和陇南城有了勾连,那就相当多了一个软肋,任由他们把握。莫说这次及笄宴暗中除了一个竞争对手,今后有了谢寒舟作支撑,今后大师兄不就可以背靠第一大宗,能直接成了城主?
花墙之前将事情禀报给刘管事,刘管事便是这么分析,同时将一样好东西交给了她。现下,就是一个机会。
桑伶低着的头突然被一道明亮的银光一闪,她微一侧头,就看见花墙手里拿着一小块银盒子,小小不过两三指宽,上面还细细缀着些珠宝玉石,模样精致,像是女孩子用的东西。
花墙见她看到,将银盒子直接塞在她的手中,郑重道:
“上次那个仙君不喜欢,就不要用了,这回给你的这个可是更好的东西。”
花墙的手在银盒子上拍了三拍,离开时,用尾指的指甲一抠,只听“啪嗒”一声,银盒盖子开了,露出里面桃粉色的胭脂来。
“这可是好东西做的,最是能显女子的好肤色,而且保管用了,就能让男子,特别是修为高的男子对你神魂颠倒,恩爱不已。”
一盒胭脂就能这般神奇?像是下了什么迷魂药般。
知道这东西定时弄了什么秘法在上面,桑伶眼睛微眯,细细打量手里的东西,一时倒没看出什么名堂,质只感觉上面沾染的东西并不纯粹。
花墙见她只看,忽然伸手挑了一点胭脂,快速对着桑伶左右脸颊各自抹了点,指腹轻巧一推,脸颊上就像是自然透出来的红晕,艳光更是多了四五分。
桑伶强忍住下意识想要砍掉那伸来的的杀气,僵了声音,像是迟疑般,一字一句道:
“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觉得……有一股,妖气?”
“嗯?”花墙轻咦了一声:“你倒是敏感。”
算是承认。
手指猛地攥紧,无数血腥记忆霎时翻起,桑伶咬紧了牙齿,再次忍住想要用这银盒子砸碎对方脑瓜的冲动——
藏珠阁地牢,死不瞑目的小妖,那鲜血淋漓的尸体.......她知道这胭脂是拿什么做的了,这些人究竟要坏到了何种程度!
花墙只以为桑伶被吓到,更加笑得更加不怀好意:
“你要是不乖乖听话,这次还不成功,那下次这盒胭脂,我就拿你的血肉去揉,你说,这般甜的味道,要用上几两心头血呢?”
在花墙的眼里,桑伶的脸霎时白了,手中捏着的银盒子,瞬间就要滚在地上,花墙一个伸手就想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