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殿,刘仁轨看了薛元超一眼,摇摇头,说道:“裴炎为人性格强硬,作风霸道,但行事又不失机巧,想要让他全心全意为东宫效力,很不容易。”
“不错。”薛元超接话,认真的看向李显道:“裴炎为人诡诈自私,又不择手段,殿下切莫忘了闻喜郡公之事。”
李显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裴行俭当年和裴炎争入相之事,就曾被裴炎勾连了程务挺等人,联合弹劾,这才导致裴行俭功亏一篑,最后不得不转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
也正是在李绚的助力之下,裴行俭任了东宫太子宾客。
按道理讲,今日也应该请裴行俭一起过来的,毕竟他在扬州也为东宫做事不少。
但是,今日这里,毕竟已经有了李绚一个右卫大将军,若是再有一个禁卫大将军,多少便有忌讳了。
……
李显心里一动,转头看向李绚,问道:“王叔觉得,闻喜郡公入政事堂如何?”
“以治理山东隐田事之功拜相,来制衡裴相,殿下想法的确有一定可行。”李绚微微躬身,说道:“但便是王相和裴相这等平日并不是太亲近的舅甥都能有默契之事,两位裴相,殿下觉得对东宫有利吗?”
李显微微一愣,转身看向刘仁轨和薛元超,两人同时摇头。
王德真和裴炎虽然在李旦的事情上有所默契,但终究只是默契而已,只要找到突破口,离间两人并不难。
更何况两人之间本来就有隔阂。
这一次的联手虽然让人意外,但有了这一次,以后防备就不难了。
但两位闻喜裴氏的英才同入政事堂,恐怕就是皇帝和武后都不愿意看到。
哪怕两人之间曾经有极度的对立,但也没人敢赌这种事情。
毕竟皇位之上,足够他们消弭一切恩怨了。
李显轻叹一声,沉吟道:“如此说来,便是真的要推裴相为尚书左仆射?”
“裴炎行事,可未必会顾及东宫。”薛元超的脸色冷肃,对于推裴炎为尚书左仆射,他很难接受。
“若是薛相愿意午后入宫,向天后和陛下禀报今日政事堂之事,本王日后便绝口不提推裴相为尚书左仆射之事。”李绚认真的看向薛元超,殿中其他人等,也全部都看向了他。
薛元超下意识的就要开口,但武后冰冷的目光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薛元超不由得迟疑了起来。
李绚轻叹一声,转头看向李显,说道:“殿下,推裴相为尚书左仆射,其实也没有那么太急,陛下和天后也未必会同意,不若太傅和薛相平日行事时稍微注意一些,若是有些麻烦的事情,可退让便退让三分,让裴相去和天后理论。”
先将裴炎推出来,然后东宫选择性的支持。
李绚退一步,东宫这边也退一步,妥协之也是一种办法。
其他人都明白李绚话里的意思,但是不由得都看向了薛元超。
薛元超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但还是平稳的开口道:“其实去和天后奏禀,何必裴炎,太子亦可。”
“孤?”李显顿时一愣,他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被推到了他的身上。
原本是要以宰相为挡箭牌,缓和他和武后之间矛盾,现在却要他直接和武后面对面,李显心里立刻就生三分不愿。
“臣最近思虑良久,总觉得有件事情殿下做错了。”李绚一开口,就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李显松了口气,随即点点头道:“请王叔赐教。”
稍微沉吟,李绚缓缓开口道:“臣虽然年少,但也犹记得当年先帝病重,陛下为照顾先帝,曾经衣不解带,端水喂药从不停歇,甚至彻夜不回,先帝曾经劝陛下出去走走,但陛下为了孝道不敢如此,只在床边守候不息。”
说到这里,李绚对着李显微微躬身:“殿下,臣不是说殿下不孝,只是相比于陛下,殿下如此,实在不堪。”
李显愣住了,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随即他缓缓的低下了头,甚至能看到李显眼角有一丝泪花闪过。
突然他捂住脸,低声哀泣起来。
李绚一番话,的确戳中了他。
一股沉痛的悲戚顿时在整个殿内弥散开来。
“殿下!”殿中其他四人立刻站了下来,对着李显沉沉躬身道:“还请殿下节悲。”
李显稍微缓了一些,然后抹了抹脸,抬头看向李绚,祈求的看向李绚:“王叔。”
李绚终究和其他人不同,他是宗室,是皇帝的亲堂弟,有些话其他人没法说,只有他能够说上一二。
李绚站了起来,微微躬身道:“臣知道陛下让殿下坐守政事堂,是为了让殿下熟悉政事,但以臣来看,这对殿下并无多少助益,如此,还不如在陛下身边伺候,朝堂若是有所不解,亦能由陛下教诲,同时诚尽孝心。”
李显神色收拾起来,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李绚的意思。
如今的他,在政事堂坐着根本无益。
这一点从今日之事就能看的出来,他以太子之尊坐镇政事堂,还差点翻车,这样的事情坐着还有什么意思。
而且这些事情,最终还是皇帝和武后来决断,与其如此,他还不如在皇帝身边尽孝来的好。
而且说实话,皇帝身体不好,他这个做儿子,在外面争权夺利,却不顾及皇帝的身体,的确不孝。
“王叔所言甚是。”李显点点头,看向众人道:“今日之事,就按照之前商议所定,孤下午便去贞观殿照顾父皇。”
“喏!”众人同时拱手。
李显摆摆手,同时侧过头,他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他脸上的悲伤。
众人再度拱手,然后才从内殿退了出来。
……
中殿之内,几人各自站立。
殿宇之外,东宫其他臣属远远眺望。
站在中殿,刘仁轨看向众人道:“如此,便按照之前商议之事,宗正寺查问相王和郑家订婚之事,尤其是元万顷此中究竟做了多少?”
“是!”薛元超,李绚,姚令璋和苏良嗣同时拱手。
宗正寺查,不过是披个皮而已,真正查的,是东宫的人手。
刘仁轨的神色肃然起来,同时看向众人:“礼部尚书之事,里外奔走,不过是心思诡诈罢了,但在此之外,他们若是商量了什么不该商量了,许诺了什么不该许诺的,那么就是取死之道了,所以,相王府内外人等都要查。”
“喏!”众人同时拱手,有刘仁轨这番话,整个东宫都要立刻动起来。
相王府的所有人都要被盯死,稍微有所不对,立刻就会有无数弹劾呈奏上去。
政事堂的事情,李旦做的过了。
若是最后两票对两票,或许不过是私人轻易,但第一轮,豆卢钦望一下子得了四票。
相王之心,已经人尽皆知,东宫反应激烈,也就不奇怪了。
“郑家的事情,交给太子家令,通知韦家,联合窦家去查。”刘仁轨神色冷冽,冷笑道:“郑家如此处心积虑,暗地里的准备,恐怕不止如此……查,看看他们有多少不轨之行。”
“喏!”姚令璋立刻拱手,太子家令韦弘敏是他的麾下。
韦家和窦家联手,窦家自然不愿意针对李旦,但是对于觊觎相王妃位置的郑家,他们的手段绝对凌厉。
“最后是太子之事,太子若长待陛下身边,政事堂处理,诸位有何意见?”刘仁轨忍不住的看向李绚。
薛元超也跟着看向李绚,他依旧不愿意看到裴炎任尚书左仆射。
不过这种局面下,也是希望李绚能够提出更多有用的建议。
李绚轻叹一声,站出拱手道:“太傅,若是不想裴相为尚书左仆射,那么可以尝试,朝以态度温和之人做主政事堂,如此最大程度的缓和政事堂矛盾,集中众人意见。”
“你是说,找个老好人?”刘仁轨顿时就听明白了李绚的话。
“有个好好先生,平缓诸方态度,行事之时,以裴炎意见为主,如此也能将就一段时间。”李绚拱手。
刘仁轨心思微转,随后点点头道:“彭王的确有办法,那么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办法没有?”
“还有两个。”李绚拱手,苦笑说道:“其一,便是引入更多宰相,尚书省缺两位仆射,中书省刘相在外,得回来,门下省,缺一位侍中,人多了,局面就乱了,想要整理局面需要时间。”
李绚说完,转头看向薛元超。
薛元超平静的点点头。
李敬玄如今身上虽然还有尚书右仆射之职,但所有人都認為,他回不来了。
这一次皇帝封禅,皇帝根本就没有想过召他回来。
至于刘审礼,他以中书令的身份在西域统战。
若是西域战事了结,刘审礼归朝,说不定能更进一步。
此种情形之下,说不定能压制裴炎几分。
但裴炎此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压制的。
说不定又会和武后勾连起来,局面又复历史旧观,这才是李绚不愿意看到的。
但刘审礼归朝,若是再任一侍中,加上尚书左右仆射归位,局面混沌,或许能延续一些时日。
李绚继续说道:“其二,便是长久之策,东宫终究需要鼎立之人,能够如同裴相一样,性格强硬果决,行事快速凌厉。”
说着,李绚的目光看向了姚令璋和苏良嗣。
姚令璋苦笑着摇摇头,让他做事没有问题,但让他去硬顶武后,抱歉他做不到。
“那么便剩下苏兄了。”李绚对着苏良嗣点点头,然后看向刘仁轨和薛元超说道:“如今刑部和户部都有侍郎空缺,或许是时候推司马再进一步了。”
苏良嗣听完,对着李绚微微拱手。
他原本以为,这一切要到腊月十五,韦待价礼部尚书任命下达之后再谈,但现在相王有意大位,该动的,就得动起来了。
李绚抬头,看向姚令璋,姚令璋认真点点头道:“可!”
李绚又看向薛元超,薛元超点头:“可!”
刘仁轨看情形如此,道:“那么便如此行事吧,老朽和薛相回政事堂,东宫此次行事,以姚詹事为主,坐镇东宫,苏司马为辅,行事于外,若是突发之事,可临机决断。”
“喏!”姚令璋和苏良嗣同时拱手。
刘仁轨转身看向内殿轻声说道:“诸位记住,此番之事,与相王无关,都是王府他人私自而为。”
“喏!”众人同时拱手。
皇帝病重,皇家不宜动荡,但相王府其他羽翼,彻底杀个干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