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内,李治缓缓的睁开眼睛,幽深的目光落在李绚身上,仿佛能够看透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李绚神色平静,依旧肃然。
“周国公的事情你知道了?”李治终于开口,直入核心。
“臣听说千牛卫在秦岭有所收获,但更多的臣就不知道了。”李绚微微躬身。
“千牛卫在秦岭之中,发现了三座密坊,其中一座专铸铜钱……”李治声音刚落,就看到李绚已经满脸惊讶的抬头。
铜钱,铸钱坊。
李绚是真的懵了,他没有想到,武承嗣竟然这么大胆,竟然敢铸钱,那可是任何人都不允许碰触的大忌啊。
看到李绚有些发懵的样子,李治忍不住有些好笑,摆摆手道:“不用太在意,不过是劣钱罢了,长安洛阳的百姓没人用的。”
“是!”李绚拱手,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老实的闭上了嘴。
李治点点头,然后说道:“除了铸钱坊以外,还有一座铸盾坊和一座马具坊,不过这两处刚开不久,没有什么规模。”
“臣敢问,是什么盾,什么马具?”李绚沉沉的躬身,然后小心的抬眼看向李治。
“放心,不是骑兵用的臂盾,而是步卒用的圆盾,马具虽然是马蹄铁和马鞍马蹬,但那点产量,还不如长安洛阳每年报废的多。”李治摆摆手,他一眼就看出了李绚心底的担忧,不过还好,事情没有那么严重。
“是!”李绚缓缓起身,但神色之间的严肃却丝毫没有消减。
李治知道李绚在想什么。
武承嗣在山中私造兵刃,战甲,盾牌和马具,已经犯了大忌。
别说是李绚了,朝中任何一个宰相知道了,都要和武承嗣死磕到底。
“承嗣不过是有些贪财罢了,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不过此事,终究不能置之不理,二十七郎,你说说,若是按你来看,此事应当如何罚他?”
李治的目光始终不离李绚的面容,似乎真的要知道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李绚眉头微挑,神色诧异,什么时候,这种事情,皇帝需要征求他人的意见了。
稍微收敛心思,李绚深吸一口气,然后谨慎的沉吟道:“回禀陛下,周国公之事,虽然后果并不严重,但是影响着实不小,故而臣建议,让他回并州祭扫祖地如何?”
“躲一躲?”李治缓缓的点头,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随后他品出一些味道,眯着眼睛问道:“仅此而已吗?”
李绚再度拱手,道:“若是陛下心中还有想法,那么让周国公巡察河北安东,也未尝不可。”
“巡查安东。”李治一句话就明白了李绚话里真正的用意所在。
所谓的躲,不过是一种好听的说法。
那么不好听的说法,就是贬职,是流放,流放安东。
“以礼部尚书之职,巡查安东,顺带看看新罗和倭国的情况,等过个一两年,事情平息了,再将周国公调回来如何?”李绚小心的抬眼看向李治。
李治笑了,摆摆手说道:“不用那么谨慎,巡查安东,漠北,福广,岭南,都是可以去的。”
“是!”李绚微微松了口气,不再开口,他知道,皇帝心中已有定见。
“该清除掉的,千牛卫已经提前清除了,承嗣,就放他一马吧。”李治摆摆手。
“是!李绚轻轻低头。”
……
“对了,说说洛阳的事情吧?”李治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绚,说道:“这一次朕突然将伱从彭州召回,你不会怪朕没有让你好好的休息吧,毕竟本来答应让你在战后休息两个月的。”
“陛下有召,哪怕是刀山火海,臣也直往前行,而且此番在嵩山,也有道家清静,臣并非一无所得。”李绚稍微松了口气,然后说道:“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就是几个小儿女,答应陪他们好好玩的,没有如愿。”
李治点点头,他能够看的出来,李绚这番话发自肺腑许多。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就是儿女之事。
儿女哪里懂得父母艰难,你不陪他们,他们立刻就敢给你甩脸子。
但做父母的,又能如何。
“朕已经让人接彭王妃他们回京了,剩下来的日子,你好好的陪陪家人。”李治轻叹一口气,随即又说道:“洛阳之事,后续虽然不用你多管,但之前的事情,你还是要对朕有个交代的。”
“是!”李绚拱手,神色肃然的说道:“陛下,洛阳之事虽然平定的轻易,牵扯也不多,但多是因为千牛卫提前查察,有的放矢,臣才能够将那些人都一网打尽。”
李治笑笑,这件事虽然出面的是千牛卫,但实际办案的却是密卫,更甚至于直接出手的,就是李绚的表舅赵巩。
不过这事李绚从一开始就不知情,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快就返回彭州。
“继续说,从你角度看出了什么?”李治脸上满是轻松,但在谁也看不到的眼底深处,却含着一丝森冷。
“是!”李绚拱手,小心的看向皇帝,拱手认真说道:“其实,臣还是觉得此事前后有些太轻易了,或许是臣在前线征战多年,总觉得越王此次的谋逆太过儿戏。”
“如何儿戏?”李治身体微微靠后,神色逐渐冷了下来。
“太不切实际了。”李绚躬身,说道:“臣审问过萧灌,他虽然和萧德琮有所计划,但这计划,不过是趁着陛下东巡,抓住陛下松懈的机会动手而已,但这个机会根本没有,仅仅凭借五百人,如何攻破无比森严的守卫。”
萧灌他们找的,的确是从草原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卒,但这些人毕竟退了。
训练杀意全部都消减大半,如何能够和军中严密的守卫相比。
若是宫中主政的,是个没有头脑的废物,那么他们或许可以趁乱取胜。
但坐镇一切的皇帝是李治,如何会他们得手。
“陛下之安危,不说是朝中宰相,便是各卫将军,都会无比警惕。”
稍微停顿,李绚拱手道:“纵观史书,此中之事,历来都是内外勾结所成,但凡孤立而行,从无胜者。”
本朝的几次谋反,太子李贤,太子李承乾,秦王李世民,都是从皇宫之内发起的攻击。
几乎是瞬间,就能够打到玄武门下。
李绚可不相信越王有这个能力,能够直接出现在玄武门。
李治似乎没有察觉到,李绚在无声无息之间已经将话题带到了一个非常凶险的境地。
李绚拱手,继续说道:“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洛阳真的有事,又能如何,越王不过是先帝子,陛下继承大统已经三十多年,官员,世家,百姓,无不俯首,越王就算是真的有什么,天下群起,勤王辅政,他也只有溃死一途。”
说完,李绚直接跪了下来,大礼参拜道:“臣言过其实,请陛下治罪。”
李治轻轻抬手,说道:“起来吧,你说的也没错,洛阳终究东都而已,长安才是天下中心,便是朕东巡,便是朕封禅,长安也会留下足够的人手,更别说还有皇太孙在,还有四郎的儿子,都也不会前往洛阳。”
李绚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脸色凝重,同时又带着一丝愤恨。
“越王虽然糊涂,但也不会不明白,有宰相坐镇长安,还有诸般凶险,你又在蕃州,若是有事,七日之间便可率大军杀回,总不会函谷关天险,连七天都支撑不下去吧。”李治目光似乎看透了眼前的迷雾,感慨说道:“有人在暗中谋划啊。”
李绚沉沉的低头。
李治继续开口,问道:“二十七郎,你说,若是此种情况,谁最有可能得益呢?”
此种情况,什么情况,洛阳全面陷落,皇帝身亡,武后身亡,李显身亡,李旦身亡,那么此种情况下,谁最后可能得益呢?
李绚的脑海中顿时闪现过两个名字,浑身上下顿时忍不住的颤抖。
“说!”李治猛地抓起一旁的香炉,狠狠的在李绚面前的地板上。
香炉盖飞起,直接砸在了李绚的额头上。
李绚顿时就感受到了一股庞大力量的冲击,整个人忍不住就要后跌,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
“回禀陛下,这要看废太子届时会在什么地方,若是在洛阳,那么得益的,恐怕会是杞王和许王,若是他在长安,除非有人鼎力支持,否则也轮不到他,最后还是杞王和许王。”李绚再度沉沉的拜倒在地。
整个蓬莱殿顿时沉寂了下来,许久之后,李治才沉叹一声,开口:“越王之事,太指望萧德昭了,若是萧德昭在关键时刻大义灭亲,杀了萧灌,那么越王的一切计划,都会化为泡影。”
李绚神色顿时恍然,俯首道:“陛下目光如炬,是臣失察了。”
“你只是从正常道理来看的,父子之情,灭族之忧,到了关键时刻,萧德昭选自己的儿子才是正常,但真正的老饕,思虑都是无比周密的,眼下这起案子,看起来似乎直接简单,威胁也大,但实际上不过是小儿的胡思乱想罢了。”李治冰冷冷笑。
“小儿?”李绚侧身抬头,看向李治说道:“陛下,此事难道……”
“不用难道什么,此事就是两个小崽子胡思乱想的结果。”李治直接摆手,说道:“密卫抓捕越王的时候,越王还在处理公事,对于什么造反谋逆,越王根本就不知情,相应诸事没有任何准备,最后查实,暗中谋划一切的,是琅琊郡王李冲。”
“李冲?”李绚满脸的难以置信,不过也同时拱手道:“臣其实也并没有见过李冲几次,这人怎么……怎么?”
“怎么突然就被迷了心智?”李治死死的盯着李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