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前,李治一身九龙九章衮龙袍,站在殿门之前,面色肃然的看向承天门下。
皇帝车驾在缓缓的通过承天门,朝乾元殿下而来。
四周的卫士和宫人全部俯首跪拜。
武后今日也不在乾元殿,而是在后殿亲手准备膳食,她是整个大唐唯一能理解皇帝为何如此隆重的接待文成公主的人。
吐蕃的灭亡,从今日开始,正式开始书写终结的篇章。
文成公主的返回,会在史书上被大写特写。
之后,便是吐蕃国主抓至长安,当堂献舞。
以效太宗朝,颉利故事。
之后,皇帝便会亲往昭陵,祭祀先帝。
告诉先帝,他被迫送出去的皇家宗女,今日,他的儿子迎了回来。
其实还是儿子老子那一套,但李治始终都玩不腻,甚至每一次这么做,都有一种特别的兴奋。
……
皇帝车驾终于在乾元殿前停下。
李显立刻跳入马车,放好车凳,最后亲手搀扶文成公主下车,扶着她来到金色阶下。
一旁已经有人放下了蒲团。
六旬年纪的文成公主上前,跪倒在金阶之下。
李显对着皇帝微微躬身,然后退了开来。
“臣,文成公主李雁,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成公主沉沉的跪拜下来。
一时间天地寂静,清肃凛然。
四周群臣束立两侧,目光平静的看着。
尽管很多人都还是第一次知道文成公主的名字,但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个女人的敬重。
多年以来,大唐不知道多少前往吐蕃的人,或直接或间接的接受过文成公主的帮助。
很多关于吐蕃的情报也都是文成公主派人或明或暗的传回来的。
李治神色感慨,轻轻点头,转身看向侧畔。
王福来上前,对着皇帝拱手,然后从一侧的侍者手里取出圣旨。
圣旨展开,王福来高声念道:“惟调露二年,岁次庚辰,八月乙酉,望二十三日辛巳,皇帝若曰:
於戏!
有先皇义女,文成公主李雁,毓粹仙宗,储辉宝婺,方居妙岁,以就令猷。
宜疏汤邑之恩,以茂公宫之德。
仪服之盛,远摹汉章,兹为光宠,永怀福厘。
可文成长公主,食邑一千户。
赐开化坊府邸一座,金银玉器若干,侍女宫人若干,可随时进宫,出入无禁,钦此。”
“臣多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成公主沉沉的跪拜在地。
“平身。”李治微微抬头,文成公主躬身,然后才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殿中群臣同一时间肃然拱手:“臣等参见文成大长公主殿下。”
风华招展,恭肃凛然。
文成公主一时间无比感慨,然后转身对着殿中群臣沉沉躬身。
群臣再度拱手还礼,然后才神色真挚的站起。
皇帝对文成公主的册封,前面还好,都是按照礼节朝制册封,唯有最后一项,可随时进宫,出入无禁。
要知道,即便是相王,即便是太子,即便是太平公主,觐见之前,都要先递奏本。
文成公主这样,就等于她可以直接皇帝宫门之外,只需要让内侍稍微通报一声,她就可以直接进宫面圣。
这种待遇,整个天下也都是独一份的。
由此可见,皇帝对文成公主的爱护之深。
“皇姐可先去后宫,皇后已经准备了午膳,稍后朕和太子,还有相王,太平,一起为皇姐接风洗尘。”李治微微点头。
文成公主立刻拱手:“臣领旨。”
文成公主再度躬身,然后和内侍一起朝着后院走去。
……
目送文成公主离开,皇帝转身看向下方,再度开口:“崔鼎。”
崔鼎诧异的上前,拱手:“臣,左金吾卫中郎将崔鼎,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点头道:“你先在前线搏杀,后护卫长公主有功,授你青阳县男,宣威将军,以及轻车都尉之职。”
青阳县男是从五品上的爵位,宣威将军是从四品上的散官,轻车都尉也是从四品上的勋。
爵位,散官,勋。
皇帝赏赐一次到位。
这让崔鼎无比欣喜,立刻跪拜在地,沉沉叩首:“臣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寿无疆。”
“平身吧。”李治摆摆手,说道:“都进殿吧,今日,你和朕,还有朝中群臣都细细说一说前线之事。”
“臣领旨!”崔鼎立刻起身拱手。
看着皇帝转身进了含元殿,崔鼎这才松了口气。
跟着众人一起进入含元殿,崔鼎站立中堂。
皇帝坐在御榻之上,群臣分列两班,只有崔鼎站在中央。
皇帝目光落在崔鼎身上,开口说道:“从今年南昌王攻格拉丹东关开始,朕听听。”
“喏!”崔鼎拱手,认真说道:“格拉丹东关城高关坚,吐蕃不易,但好在大战之前,王爷已经找出了一些关城的破绽,之后命臣用檄文挑拨之人,之后……”
在朝中无数高官的注视下,崔鼎缓缓的将发生在唐古拉山中的战役,一点点的说了出来。
从《檄吐蕃文》传至逻些,李绚和论钦陵便开始心理斗法,最后论钦陵生出侥幸之心离开了唐古拉山。
最后却被李绚抓住瞬间机会,直接攻城。
一把假火,让整个格拉丹东关都陷入浓烟和混乱之中,之后便是趁论钦陵回城的时候,刺客刺杀……
“刺客?”李治有些诧异的看向崔鼎,问道:“刺客是如何在吐蕃关卡中那么久,而没有被发现?”
“回禀陛下,探子和刺客都是去年攻伐昌都时,趁着吐蕃人撤退布置的,这些人一开始就进入吐蕃很深,然后才慢慢的从吐蕃深处返回唐古拉山,吐蕃人自然不会怀疑从自己家里来的人。”
李治恍然的点头道:“先进三步,然后再退两步,如此,便不会有人有疑虑了……太子,伱听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李显肃然拱手,神色平静。
李治笑笑,他立刻就明白,李绚还是当年的套路。
每隔三日往东宫送一份密奏,这些东西都在其中。
“你继续吧。”皇帝再度看向崔鼎。
“喏!”崔鼎拱手说道:“之后便是大军打造军船,筑坝蓄水之事,唯一有所意外的,便是暴雨和地动。”
“暴雨之事朕知道,吐蕃夏秋多余,秋收之前有暴雨,并不太奇怪,地动是怎么回事?”
皇帝想要问的更清晰一些,因为这里面的问题太大了。
暴雨的事情,李绚向来擅长观测天象,那么地动呢,地动他也能预测到?
“臣知道的也不是太清楚,因为发生地动时,臣还在百里之外的关卡中,不过后来查看,安多城墙有多处塌陷,甚至死伤数十人,情形严重。”
稍微停顿,崔鼎拱手道:“王爷有句话,说吐蕃,天厌之,自然便有天罚。”
一句话天罚,让李治没法再问下去。
甚至他自己都不想再问,天罚是他所能接受的最佳的借口。
况且这件事情,他也没法多指问李绚他们什么。
因为在安多关发生地动的时候,李绚也的确还在百里之外。
至于地动的威力为什么那么小,或许真的是地动吧。
“继续吧。”
“喏!”崔鼎拱手,说道:“然后便是趁机攻城,之后积蓄最后一波水流,开城之后,大军分兵,南昌王以自身为饵,吸引吐蕃大军围攻,最后重骑兵突袭……”
“重骑兵,朕看奏报上说有重骑兵两千,但为何调动了左骁卫三千?”皇帝一句话指出了这其中的含糊之处。
崔鼎拱手,说道:“的确是调动了左骁卫三千,也的确是有重骑兵两千,这其中让人产生误解的地方,就在于左骁卫三千骑兵当中的一千轻骑兵,是被两千重骑兵包裹在内的,所以才被吐蕃人误认为是三千重骑兵。”
皇帝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李绚在这里玩了一个花招。
用两千重骑兵包裹里一千轻骑兵,让人下意识以为他们也是重骑兵,不敢攻击他们,这样就用轻骑兵达成了重骑兵的作用。
“好手段啊。”李治轻叹一声,说道:“能在关键时刻,想出这样能竭力避免自身弱点,但又能最大发挥自身优势的统帅,大唐不多了。”
崔鼎拱手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显赶紧拱手道:“再强手段的统帅,在父皇面前,也恭敬的如同见到了老鹰的小鸡。”
李治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摇摇头,说道:“这话说的倒是中听,但前线统帅,还是要有几分傲气的。”
“是!”李显拱手。
李治看向崔鼎,问道:“那么之后攻城呢?”
“回禀陛下,之后攻城,南昌王用了断水,断粮,断援等诸般手段,又让臣当众宣读了陛下的《檄吐蕃文》,之后便是到了夜间,城内平民和奴隶被内线说服,打开了城门。”
崔鼎拱手,认真说道:“臣率先登城,城中的平民和奴隶已经被无数血腥的死伤吓破了胆,是以区区六日便已经被破城。”
“是了,南昌王用你,便是攻城拔寨用的,你屡次冲锋破阵,说明他没有看错人。”李治轻叹一声,满意的点点头。
“多谢陛下。”崔鼎对着李治深深的鞠了一躬。
……
辛弘智一身紫色朝服,站在群臣当中,他的目光慢慢的从崔鼎的身上飘起,最后落在了狄仁杰身上。
但在瞬间,辛弘智就移走了自己的目光。
狄仁杰的确曾经跟他学过,但不过是上过他的课程而已,像他那样的,不知道有多少。
尊敬一些,狄仁杰称呼他一声老师;不客气一些,称他一声祭酒,便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件事情,辛弘智也没有多和狄仁杰说什么,他只是安排了几个并州的学子上门将南昌王有纵敌嫌疑的事情告诉狄仁杰而已。
他相信,狄仁杰绝对不会无动于衷的,果然……
“在长安的这段日子,你好好歇一歇,如今已经是八月底,回到前线怕是要到明年了,索性明年再回去……”李治的话还没有说完,群臣之中,狄仁杰已经走了出来:“陛下。”
一时间,无数的目光落在狄仁杰身上,辛弘智,元万顷,崔知温等人,全部都看向了狄仁杰。
狄仁杰拱手,肃然说道:“陛下,臣有一些疑问,想要请问崔中郎将。”
一句话,整个大殿彻底寂静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