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士曹官廨。
马车停在中央,钱灼和一名下属从两侧将厚厚的毡布揭开,露出了里面堆的满满的一车新镰。
锋利的刀刃在暮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钱灼稍微后退一步,对着冯华严肃的拱手:冯参军,请点验,一共有三百把新镰,这是第二批,明日,在下会送来第三批,后续还有第四批,州衙下单的一千把镰刀便会全部到位。
麻烦七郎了!冯华温和的笑笑,然后朝着后面一挥手。
官衙的台阶上立刻走下来两名司吏,对着车上的三百把镰刀,开始一一数了起来。
钱灼向后退开,一直退到了门口。
此时,法曹捕头陈明就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一切。
陈老兄,你说王爷这是要做什么,一下子弄这么多的镰刀,难道是要发放给百姓,让他们使用吗?钱灼有些随意闲聊,又有些别有所指的询问。
陈明有些不耐烦的看了钱灼一眼,随后,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王爷雄才大略,他的想法哪里是我等能随意猜透的。
不过想来大体也应是这样,毕竟很多普通百姓家里,甚至连镰刀都得借,夏税收割怎么可能快得了。
咱们这位王爷,如今最关心的,不正是夏收赋税的事吗?
倒也是!钱灼一脸恍然,赞同的点头。
一切的根本,说到底最终还是要落到赋税身上。
钱灼忍不住的有些想起钱喆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听之任之,不参与,不谋划,不介入。
如此一来,不管今年怎样变化,谁成谁败,钱家都能稳稳的立足。
这样的策略转换,对于钱喆来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对于钱灼来讲却已经有些伤筋动骨了。
陈老兄,你今年田里的收成怕是不少吧?钱灼似笑非笑的看向陈明。
陈明身体忽然诡异的一顿,然后面色可怕的看了钱灼一眼,见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别样的味道,陈明这才侧过头。
看着前方,陈明淡淡的说道:我的事情,你老弟又不是不知道,今年这赋税,老兄已经和户曹那边打好招呼,他们会按照黄册上记载的数目,征收田赋的。
呵呵!钱灼低笑了两声,然后才转口说道:这几日,每天都会有不少的镰刀送到,恐怕都要麻烦陈老兄,如何,今日便让老弟做个东道,与老兄共谋一醉,不知老兄能否赏脸?
钱老弟相邀,老兄如何敢推辞。陈明尽管脸上带笑,但言辞之中,却带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
宴会,鸿门宴吧。
钱灼不再说话,看向对面差不多快要核验镰刀数量的冯华。
按照自己兄长所说,南昌王做事,总是喜欢走一步算三步,那么眼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百把镰刀,一千把镰刀,南昌王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他还要凭借这一千把镰刀,打造什么镰刀军队不成。
钱灼摇摇头,对于李绚的看法,他有些看不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突然在后面响起。
随即,户曹参军韩江从外面走了进来。
钱灼和陈明立刻拱手道:韩户曹。
二位!韩江微微点头,然后看向车后的冯华,问道:冯兄,东西对数吗,我这边可已经登记了五百人,明日至少要凑够六百把,若是不能,王爷怪罪下来……
够的,肯定够的。冯华指着一边的钱灼,笑着说道:第二批的三百把新镰已经送到,明日还有三百把,后日会把剩下的三百把送来,绝对不会耽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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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最好。韩江微微点头,然后就准备告辞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钱灼忍不住的上前一步,询问道:敢问韩户曹,这些镰刀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怎么,你家大兄没有和你说吗?韩江停住脚步,有些诧异看向钱灼,稍微停顿,然后解释说道:这些东西,是用来发放给刚刚入籍婺州的睦州移民的,他们从明日开始,就要服徭役了!
徭役?钱灼神色一顿,随即他就恍然了过来,赶紧问道:是今年的徭役吧,怎么,他们刚刚入籍就要服徭役吗,难道有一千壮丁要服劳役?
一千把镰刀,对应一千名劳役,钱灼的心莫名的沉了下去。
钱七郎,你问的有点多了啊?韩江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钱灼,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
钱灼非常敏锐,立刻拱手说道:户曹勿要多想,七郎不过是想着,州衙若有所缺,钱家立刻便能弥补,家兄特意嘱咐过,要在下和州府维持好关系吗?
钱七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韩江看着笑了起来,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稍作停顿,韩江紧跟着说道:若说有需,倒也还真有,那就是这一千把新镰恐怕依旧有所不足,恐怕最终需要三千把才够,不知钱家能够及时提供……放心,价钱方面州衙绝对不会让钱家吃亏的。
不敢,不敢,在下回去之后,尽力督促。微微站直身体,钱七郎思索着,认真说道:户曹容禀,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夏税,不仅州衙如此,钱氏亦是如此。
不错!韩江点点头。
故而,家中有不少的工匠,都要回家去收割粮食。稍作沉吟,钱灼沉吟着说道:在下多的不敢保证,后日,起码会有两百把镰刀送到,至于以后,每日都会有不低于此数的新镰送到。
如此大善!韩江赶紧拱手,神色兴奋的说道:如比,便多谢七郎了,在下在州府恭候佳音。
户曹客气了!钱灼赶紧还礼,神态恭敬。
马车缓缓的驶出了州衙,两道人影从内院的照壁后转了出来。
穿着黑底金丝长袍的,赫然正是李绚;站在他的身侧,一脸恭敬,但目光幽微的看着马车消失方向的,正是徐剑。
派两个谨慎的人手,暗地里盯住他,记得远一些,能有多远就有多远,记录他们每天接触的所有人,一个也不要遗漏。李绚侧过头,细细的交待,
属下明白!徐剑面色肃然的拱手。
钱灼是钱家七郎,钱氏是婺州四大家族之一,背后有越王作为依仗,一旦他被盯着的消息传出去,整个婺州难免会引起动荡。
嗯!李绚淡淡的点头。
徐剑的心思谨慎,他手下又多是从州狱当中出来的,能力方面自然不用担心。
这方面立刻倒不是很担心,他真正担心的,是在未来,钱灼,甚至是钱氏,将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眼底深处,一行词条无声的浮现出来。
【钱灼,出身婺州钱氏,族行第七,家族寮房管事,负责长官家族商行运行,为人贪婪,自私,爱财如命,惟利是图。】
钱灼不是天阴教的人,但是他为了钱财,根本就不在意对方是不是天阴教的人。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立刻就会不顾一切的疯狂扑上去。
是否违背律令,是否造成后患,他一概不管。
看清楚了这一点,李绚对于钱灼和天阴教之间的关系,有了更全面的认知。
好了,去把张参军和各曹参军全部叫过来吧。李绚说完,转身朝着州衙大堂走了
过去。
喏!徐剑立刻拱手,然后转身去其他地方叫人。
走在州衙之内,四周走过的官吏,看到李绚,都停下脚步,微微欠身。
李绚脸含微笑,浅浅点头,不过他并没有怎么在意他们,他此刻想的,更多是在城门处,天阴教四大长老之一的鹤老的出现。
昨日,鹤老才带着叶绾绾一起离开了州城,逃往了兰溪,可是仅仅过了一日,她就重新返回了。
为什么?
抬起头,落日余晖,李绚看向了西北边的天空之上。
隐隐间,一道信标在他的眼底出现。
一条虚虚的丝线,连接在信标和李绚之间。
六十里,叶绾绾现在就在婺州西北,距离州城直线六十里的地方。
那里正是兰溪所在。
昨日,鹤老还将叶绾绾当成是个宝贝一样的带离了州城,但仅仅过了一日,她就又不顾一切的杀了回来。
总不会因为李绚现在在婺州施行神代之术吧?
这种手段今天才刚刚开始现于外人面前,
婺州佛道宗门要在州城门口,持续进行三天的讲经辩法,之后才会回到各自所在的县乡,大规模的展开太阴帝君和月光菩萨的传教,融合了天阴神女传说进行的传教。
之后不管是天阴帝君神代了天阴神女,还是说月光菩萨转世成为天阴神女,都会逐渐的替代掉天阴神女的信仰。
不过这种神代之术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真正能在短期内见成效的,只有州城现在信仰断层的前天阴教徒。
对于婺州其他九县,县乡之间的天阴教信仰根本的动摇并不关键。
这是一种长时间的手段,如同慢性毒药一样。
一旦功成,天阴教就再也无法死灰复燃了。
扯回思绪,就目前来看,鹤老这一次回到婺州,似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和钱灼见面。
一面之后,她就又离开了婺州。
李绚不知道鹤老在见到钱灼之前,是否见到过其他人,但李绚现在能盯死的人只有钱灼。
钱灼,钱氏,矿山,兵械,甚至是铜钱。
天阴教通过钱灼购置军械的事情,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之前的扬州果毅都尉张益,后来的杭州夏家,再加上婺州钱氏,都有向天阴教提供兵刃的事实。
另外,还有就是铜钱。
在扬州时,恶钱一案,始终有个谜团未曾解开,那就是扬州恶钱铜的来源在哪里。
如今一切就都清楚了。
钱家手里有座铜矿。
那么该如何针对钱氏呢?
思考之中,李绚缓缓的步入了大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