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走廊里,钦钝角干平静的跟在鸿胪寺录事的身后,朝着最前方的官舍走去。
四周各处房间里,隐隐传来一阵阵莫名语言的声音。
煌煌大唐,万国来朝。
无数来自异国的国使,贵族和商人,来大唐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学习唐语。
大唐人才无数,但即便是再聪明的通译也难以学会万国之语,但,双方沟通从来就不是大唐的麻烦,学不会唐语,责任永远在学习唐语的人身上。
“吱呀”一声,前面的房门打开,一道恭敬,谦卑的人影从房中走出,站在门口对着房中双掌合十,微微躬身之后,然后才直起身,转身就要朝着身后的鸿胪寺客馆大门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人影立刻停步,转身诧异的看向出身在通道里的钦钝角干,微微点头,略带古怪的声音说道:“久见了,钦钝兄。”
“道真大师。”钦钝角干嘴角刚刚升起一丝不屑的冷笑,随即一抿,温和地笑道:“大师此番来见南昌王,可是在谈论什么要事?”
道真和尚异常平静的双手合十,道:“两国邦交,兹事体大,还请钦钝兄恕贫僧保密。”
“原来如此,大师请。”钦钝角干微微点头。
道真立刻起身,然后转身离开了鸿胪寺的客馆。
看着前方的官舍,钦钝的脸上已经是一派肃然。
他何尝不知,眼前这些,都是南昌王的刻意安排。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钦钝角干就被困于皇城鸿胪寺客馆之中。
每隔几日,才能见到使团居住在城中其他地方的同僚。
与他有同样待遇的,还有吐蕃国使扎巴拉,而且对方比他还惨。
两国和大唐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所以正使被半软禁在鸿胪寺客馆当中,副使带着使团的其他成员在长安城中其他地方居住,每隔数日,才会来客馆和正使会谈。
谁也不知外面的人在外面究竟接触了什么,究竟有多少人已经被唐人收买。
相比于新罗和吐蕃国使,倭国国使的处境就要好上许多,他和整个倭国使团的人都被安排住在安邑坊,安邑坊北边便是东市,西北边不远便是平康坊。
平康坊,那里是整个长安情报聚集和买卖最大的场所。
进入那里,不说购买价值昂贵的情报,便是随意的吃喝,便是一大笔高昂的费用。
而且买到的情报不一定是真的。
但无论如何,都比被困在这里强。
……
钦钝角干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矮塌上,品茶等待的李绚。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闭。
钦钝角干回头看了房门一眼,然后目光看向房内,从四面八方的纸窗和家具,最后落在了李绚身上。
看起来,整个房间之中,只有南昌王一个人,但钦钝角干心里清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起码还有好几名鸿胪寺的通译,主簿,录事,甚至是卫士在仔细盯着。
记录他和南昌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钦钝角干心思收敛,轻声吸气,对着李绚拱手道:“新罗请罪使钦钝角干,见过南昌郡王,郡王千秋。”
李绚温和的笑笑,抬手道:“国使请坐。”
“喏!”钦钝角干的心底顿时升起无数的警惕,他在南昌王手下吃的亏太多了,可不敢随意的忽视他的一言一行。
钦钝角干在李绚的左手下,正坐了起来,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盘甘瓜,一壶清酒和一只酒杯。
钦钝不由得微微一愣,似乎在甘瓜和清酒的下面有一张衬纸,纸张虽然有些模糊,但依旧能够清楚的看到上面画着横平竖直一道道的细线,细线之间,是长安城一个个街坊的名字。
这似乎正是一张长安地图。
“国使最近在客馆住的可还习惯?”李绚很关心询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钦钝角干立刻回过神来,看向李绚拱手道:“一切妥当。”
“如此便好。”李绚点点头,说道:“正旦之日,新罗国进献黄金船,还有五百年人参三株,陛下和天后颇为满意,着本王好好的感谢国使。”
“不敢。”钦钝角干立刻微微俯首,说道:“新罗有罪,诚惶诚恐。”
李绚笑了,上下打量钦钝一阵,然后才淡淡的说道:“既然诚惶诚恐,那么本王询问几个问题,还望国使能够诚实回答?”
钦钝立刻微微躬身:“王爷请问?”
“国使,是否认识司仪署主簿卢焕?”李绚略带冰冷的一句话,仿佛一把匕首一样直刺进入钦钝角干的心头。
一瞬间,钦钝角干无比激烈的想要抬头,将心中的惊骇全部表现出来,但在一瞬间,他死死的低头,嘴唇紧紧的咬着,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李绚微微冷笑,随即淡漠的说道:“看国使如此表情,那本王就当国使是认识卢主簿了。”
“王爷!”钦钝角干猛的抬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绚。
李绚直接一摆手,说道:“告诉国使一件事情,卢主簿死了,就在数个时辰之前,自杀于鸿胪寺之内,临死之前,他在地上用血渍写了五个字——南昌王杀我。”
钦钝角干不由得眉眼一跳,随即低眉顺目的说道:“看王爷如今在此,那么此案想必已经了结了。”
“嗯!”李绚点点头,不在意的说道:“卢主簿毕竟只是供职鸿胪寺,而不是供职大理寺和刑部,在一些细节上做的很不到位,大理寺寺丞狄仁杰断案精细,此番之案,轻易便被他断出真相。”
狄仁杰,这个名字让钦钝角干的呼吸顿时沉重了起来。
数月之前,在长安时,钦钝还不是眼前待遇,他对长安的信息搜集的很全。
自然知道了这位大理寺新晋神探的大名,他更是知道,大理寺狄仁杰数番在南昌王的手下办案,他一出面,东海王不管是想用什么手段来诬陷南昌王,都没用。
看着钦钝角干脸上的神色变化,李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后说道:“有件事,国使可能不知,本王已于昨日正式接任了鸿胪寺少卿之职,日后和贵国打交道之事,便全权由本王负责了。”
李绚一句话,钦钝角干顿时不禁的握紧了拳头。
虽然早知如此,但当真正知道日后要打交道的,都是南昌王之后,钦钝角干的心就忍不住的一阵懊恼,痛恨,还有无奈。
……
“本王原本想详查鸿胪寺内的一些详情,但可惜,卢主簿一死,让很多事情都无法继续查下去了,真是可惜啊,国使,你说是不是?”李绚突然的点名,让钦钝角干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满脸愕然。
随后,钦钝角干恍然过来,立刻拱手道:“鸿胪寺处事严密,大王执掌鸿胪寺少卿,此乃新罗之福,亦是万国之福。”
李绚笑了,看着钦钝角干说道:“国使明知本王不是那个意思,却还是如此恭维,那么本王就不多说什么。”
钦钝角干微微低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他有一股坐卧不安之感。
李绚平静的笑笑,然后说道:“国使有句话说的没错,鸿胪寺处事严密,的确如此,所以本王决定,从今日起,使馆内外一切守卫加倍,免得再有什么人莫名而死的事情发生。”
钦钝角干顿住了,李绚的话音刚刚落地,他整个人就彻底的顿住了。
什么叫做什么人莫名而死?
这是在说谁,是在说之前的卢焕,还是在说他。
钦钝角干的呼吸顿时就沉重了起来。
若是他死了,国内和大唐少不了战火在此,而这里面唯一能得益的就是吐蕃和东海王。
钦钝角干的所有一切神态变化,全都在李绚的目光注视之下。
李绚的脸色微微一冷,然后说道:“本王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国使。”
“王爷……请讲。”钦钝角干整个人顿时无比的郑重起来。
李绚的目光落在钦钝角干目光之下的桌案上,轻声说道:“本王虽然在长安有府邸,但多年来不回长安,对长安各处不大熟悉,国使在长安的时间比本王长,不如就和本王介绍一下,这长安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王爷!”钦钝角干的脸色已经难堪的可怕,抬起头看着李绚的目光中,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神色。
李绚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了钦钝角干的身前,亲自伸手,将桌案上的甘瓜,酒壶和酒杯拿走,露出了下面清楚无比的长安坊市地图。
李绚伸手直接指向朱雀门之前的光禄,兴化,太平,务本四方,然后又左右扩张,延寿,平康,布政,颁政,辅兴,修德,崇仁,永兴,永昌,光宅。
李绚的一只手将整个皇城四周所有的坊市挨个画了一个圈,然后才冷冷的说道:“国使,我们先从皇城附近的这几个坊市开始,一个一个来,不着急,”
钦钝角干的心跳在一瞬间,瞬间无比激烈的跳动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李绚,李绚有在同样的看着他。
钦钝角干的心中顿时明白,南昌王这是要从他这里找到东海王的踪迹。
报复,这是赤果果的报复。
东海王刚刚试图用卢焕算计南昌王,南昌王转眼就过来找他,试图从他这里找到东海王的踪迹,但是……
钦钝角干试图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李绚森冷的眼神让他根本无法开口。
许久之后,钦钝角干的神色逐渐的平缓了下来,心跳,也迅速的降低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李绚的手指直接点在了光禄坊:“我们从这里开始吧。”
……
“国使,你的心跳开始加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