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少卿官舍。
李绚坐在黑漆桃木桌案之后,十几本厚重的书册摆在桌案的左侧,在右侧还有更多的书册。
李绚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书册,嘴里低声念道:“英许商会,玉门折冲都尉,上元元年二月……”
书册中记载的是李敬业手下的英许商会,这些年通过玉门关出入西域的商队次数。
这些东西,在鸿胪寺的官档出乎意料的也有记载。
自古至今,出入他国都是被严格控制之事。
即便是在大唐,西域已有大唐安西四镇,但商队离开玉门关都需要最高等的通关文牒。
这样的通关文牒需要商队在户部、兵部和鸿胪寺都有批准盖印。
毕竟里面涉及到了交易,通商,前往外国和兵部关卡,需要涉及到每一个衙门批准。
而且每一次回到长安之后,第二次再出发,还需要进行重新审批。
大多数的商队前往西域通商,然后再回来,一趟起码就得一年,也不会有人嫌弃太过麻烦的。
……
“一年三支商队通过玉门关前往西域,李敬业的这支商队规模着实可以。”李绚忍不住一阵惊叹。
李敬业纠集了相当一批的英国公旧部,从大唐贩运大量的茶叶,丝绸,瓷器等货物前往西域,回来又带回了大量的宝石,香料和皮毛等西域特产,每一次都赚的盆满钵满。
但前往西域终究路途遥远,一次出事,就很有可能损失惨重。
也或许是为了更多的利益,李敬业将目光盯向了吐蕃。
同样的利益丰厚,但却是更小的风险,李敬业这些年从吐蕃的确赚了不少。
后来这支商行因为走私吐蕃,出卖朝廷机密,最后被朝廷没收。
除了商队被人拆分,其中涉及到的大批官吏和军将,撤职的被撤职,审讯的被审讯,前前后后牵连了一大批人。
这里面最倒霉的,还是李敬业,整个人在蜀中被软禁了大半年,如今才刚刚回京。
他的这支商队,李绚也从中吃下了不少。
少府和密卫虽然瓜分了大半的财货,但是最重要的人和关系,却被他们有意无意的漏掉了。
毕竟这些东西,他们根本就用不上。
最后却被李绚捡了便宜。
李绚原本只打算通过商队赚钱,但是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能找到李敬业的要害。
李绚左侧的书档,记载的,全部都是李敬业商队的通行记录。
……
“啪”的一声,李绚合上书档,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挂在门前的八面汉剑被随手取下,李绚面色平静的和门口的属下点头,然后径直离开了鸿胪寺。
马上就到了中午时分,下值时间,所有人都离开官廨,前往食堂用膳。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无声的出现在了李绚的官廨之内。
快速的进入李绚的房间,然后将李绚看过的所有书籍全部都翻了一遍,最后小心的退了出去。
神奇的是,他来过之后,整个官廨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任何变化。
很快,一张纸条便已经传到了北门之中。
早就等在北门的明崇俨,立刻接过纸条,看到上面的内容,他不由得就是一惊:“李敬业,为何是他?”
元万顷,范履冰,还有刘祎之等人,全部都围了上来。
明崇俨顺手将纸条递给众人,同时说道:“南昌王今日在鸿胪寺查了英国公府商队每年出入玉门关的次数。”
“你确定南昌王查英国公,就是为了相王府的那件事吗?”范履冰第一个谨慎的开口。
“南昌王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啊!”明崇俨微微摇头,然后说道:“再说了,上一次拿到愿望石的,是灵州都督黄河上,灵州距离玉门才多远,而且别忘了,玉门属敦煌都督府管辖。”
“看样子没错了。”元万顷手按在桌案上,肯定的说道:“李敬业有机会拿到愿望石,同样有机会栽赃独孤家,顺带让相王出丑。”
“可是为什么?”范履冰抬头质疑,不解的问道:“为何他要对相王下手,虽说他如今处境不好,但对相王下手,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甚至很有可能将相王逼到对立面上。”
元万顷微微摇头,说道:“始凝兄,你想想,若是没有南昌王和独孤重发现此事,后果会是如何?”
范履冰微微一愣,神色思索着说道:“王府起火,若是不能及早发现,很容易引起大火,当时府中王公贵族无数,不说有全部出事,就是一两人出事,也都是难以想象的后果,相王承当不了,我等也承当不了,必然会被陛下和天后重责……”
“那么谁会获益呢?”元万顷紧跟着再度提问。
范履冰神色已经凝重了起来,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是太子。”
一句“太子”,在场的众人呼吸顿时沉重了起来。
元万顷点点头,说道:“我等出事,天后对朝局的控制势必受到影响,太子的实力大涨,甚至会威胁到陛下。”
“难道说,李敬业已经投靠太子?”刘祎之终于忍不住的开口。
“未必一定是投靠太子,但这件事情,和太子应该是无关的。”元万顷转头看向明崇俨。
明崇俨点点头,嘴里吐出四个字:“浑水摸鱼!”
长出一口气,明崇俨说道:“太子的性情软弱,做不下这等狠毒之事,东宫的张大安也不会这么做,如此针对相王,火烧王族,等同谋反,太子的局面,远还没有那么危急。”
稍微停顿,明崇俨神色冷漠的说道:“密卫一直在盯着东宫的动静,李敬业的确曾经试图拜访东宫,但全部都被太子拒绝……太子这些时日很老实,一直都在陪伴太子妃,毕竟距离太子妃生产没有几日了。”
明崇俨说完最后一句话,在场众人眼中的紧张顿时放松了下来。
他们还真的担心太子牵涉到这件事情当中来,毕竟即便是他们也都没有做好太子谋逆的准备。
然而太子根本没有必要谋逆,他现在这个时候根本不会去想沾染鲜血,甚至会刻意回避。
毕竟他的嫡长子就要出生了。
明崇俨面色一肃,再度开口:“回到朝中,一旦我等出事,朝局失衡,陛下势必要出手,针对太子,针对东宫,到那个时候,谁还记得他李敬业的事;而且那个时候,必然会有更多位置暴露出来,李敬业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明崇俨说完,在场众人全部沉静了下来。
明崇俨将所有的一切全部顺了下来,不得不承认,这是李敬业如今局面最佳的解决之法。
“这位英国公,好深的算计啊!”范履冰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厉害?”
“因为他常年不在朝中。”元万顷面色凝重,解释道:“当年英国公还在的时候,李敬业就以聪慧机智著称,后来他任眉州刺史,蛮寇作乱,李敬业只带两个官吏便平定了乱事,行险之举,就连英国公都直为摇头,并且言道:吾从不冒险行事,将来坏我家门楣者,必是此子。”
明崇俨点点头,说道:“李敬业为人如何,诸位光看他竟敢和吐蕃走私铁器,便已经能知晓一二了。”
“但我等就此回禀天后。”范履冰抬起头,看向众人说道:“以英国公在天后心中地位,我们如此没有真凭实据,妄自猜测,反而会惹恼天后的。”
李積,当年废王立武风波之中,李積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武后一侧,再加上之后多年执掌兵权,极为武后信重。
甚至这些年,不让李敬业前往前线领兵,也是出于当年李積的最后的托付。
李敬业这样的行军风格,说不得,就是又一个薛仁贵。
“我们何来妄自猜测。”明崇俨抬头看向范履冰,微微摇头,将手里的密报往侧面一放,轻声说道:“这些都是南昌王的调查,和我等何干,我等不过是将南昌王的动静禀报天后罢了。”
元万顷点头赞同的说道:“那些我等都猜出来的东西,天后亦能轻松看透。”
范履冰一时间有些无语,天后是何等人物。
他们这些人禀报上的南昌王的动静,自然也就意味着南昌王的猜测就是他们的猜测。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密卫再度将一封密报送了进来。
明崇俨看了一眼,立刻笑了:“南昌王去了千牛卫,想要提审年初时被抓到英国公府商队的人,看来,是想要从这些人的身上找出证据。”
元万顷立刻开口:“让人传信过去,让南昌王暂时等候,我等需要将南昌王的要求,禀报天后。”
在场众人同时点头赞同。
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此一来,找证据钉死李敬业的事情,就落在了南昌王的身上。
……
李绚平静的坐在左千牛卫府喝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门口有两名护卫。
如今的左千牛卫,左千牛卫将军李景嘉率军在益州前线,另一位左千牛卫将军赵瑰虽然被调为括州刺史,但他的左千牛卫将军之职,却是诡异的没有被撤掉。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也没人在意,毕竟赵瑰这个左千牛卫将军从来就都是一个摆设。
但现在,李景嘉率军前往益州前线,京中千牛卫事务一时间只能由左千牛卫大将军王及善亲自处置。
不过李绚来左千牛卫,也不是来找王及善的,他的那点事,只需要左千牛卫中郎将何堦就可以了。
可偏偏,何堦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宫中内侍突然出现:“王爷,天后宣召。”
“臣李绚遵旨。”
李绚躬身低头,嘴角诡异的轻轻翘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