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若能得有此,天地一扁舟。
轻雾笼罩的运河之上,三艘官船从北面而来。
为首的大船之上,李绚站在船头,傲然站立。
黑色的劲袍将他七尺高的矫健身姿彻底展现,右手放在腰间长剑之上,仿佛随时可能出剑。
右臂缠着一条白色束带,黑色璞帽之下,面目俊朗,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面前的整个河面上。
河风吹来,隐隐间带着一股腥气。
李绚目光所及,长河广阔,运河之上,船只往来,千帆万舸,舟帆纤橹,异常繁忙。
侧身,李绚的目光已经落在河道右侧的纤户之上,
六月时节,邗沟之上的纤户只穿一件单薄的马甲,用力的拉着一艘艘沉重的货船北行,呼声喧哗。
邗沟!李绚轻声低语,眼下这一条河道,就是大名鼎鼎的邗沟。
邗沟乃是整个大运河之上最难行的一段河道,顺水南下还好,逆水北上多有难处。
夏季天气炎热倒不算什么,反而是冬季,冷寒渗骨。
天气一旦加重,便不知多少人会倒死路边。
郎君,前方再有二十里就是扬州了。一个清澈干脆的声音突然在李绚背后响起。
李绚回头,入眼便是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上。
脸上不着丝毫粉黛,但两颊红润,眼色冷清,穿一身淡青色水波纹圆领袍,作一袭男子装束,看上去异常潇洒,这人便是在洛阳成为被贬南昌王府为奴的薄情徐婉儿。
徐婉儿尽管作男子打扮,但纤细的腰肢,幽雅的身姿,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儿家。
尤其她鼻尖很翘,配合精致的五官,看上去竟有一种舒适的美感,让人难忘。
不开口看上去是个冷清的美人儿,但一开口,却是十分的呛人:再往前便是三湾水,长达数百丈,逼仄无碍,水势直泻,来往船只,俱遭险阻,不知多少人因此耽误行程,也不知道有多少纤户因此沉骨河底。
扬州刺史府为何不开阔修缮?李绚有些诧异,这样的河道,只要修缮,不知会方便多少。
扬州设大都督府,扬州大都督或由亲王遥领,或赐予已故勋臣,故扬州大都督府内外诸事皆由长史负责。
同时,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任扬州刺史,处理扬州内外一切事务。
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窦玄德出身陇西窦氏,乃是唐高祖李渊之妻太穆皇后的亲族,是皇帝信重之臣。
职权之重,不下于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左千牛卫将军李孝逸。
耗费多,时间长,还耽误漕运,这种事情谁会去干,徐婉儿站在那里,眼波流转,目光落于两侧的纤户身上:再说了,还有他们,一旦三湾开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丢失生计,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而失去捞油水的机会,故而,即便是有心人想做,也是绝对是做不成的。
最关键是最后一句,整个扬州不知道多少官吏要从这条河道上捞油水,这边少了一点,就得从其他地方补回来。
还有漕帮。徐婉儿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异常的清晰。
徐婉儿就是扬州人,但在早年就被人卖往洛阳。
扬州瘦马虽然是从明清时候开始盛行,但出现并非是在明清时候才出现,实际上在如今,扬州瘦马就已经出现很久了,有一些人非常有恶趣味,偏喜欢瘦弱幼小之女,自然就有人满足这种嗜好。
徐婉儿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卖到了洛阳,然而她身体天生瘦弱,吃多少都长不胖,再加上出来接客时间不长,故而虽然色艺双绝,但依旧是清倌人。
漕帮!李绚轻吸一口气,望着远处的视线之内,李绚轻声说道:漕帮崛起于前隋年间,大运河通航以来,由两岸的纤户为了生计组建而成,扬州正是一直以来漕帮的大本营,我们早晚会和漕帮打交道的。
李绚有种清晰的感觉,漕帮必然和天阴教有所勾连。
或者说,天阴教绝对不会放过漕帮。
自从当年陈硕真起兵以后,朝中开始加强了对江南的管控。
李治和武后,还有朝堂百官,并没有更加严苛的对待江南百姓,反而减轻了赋税,以至于江南这些年商贸繁华,日盛一日,底层穷苦的百姓活不下去的现象越来越少。
然而少,也仅仅是勉强能够混顿半饭罢了,大批百姓依旧活在最底层,其中尤其以运河两岸纤户为甚。
这些人都是健壮有力的汉子,只要能够挑中他们注意的东西,稍一挑拨,便是一场大乱。
当年李子通,杜伏威和辅公佑的麾下,就有不少的纤户。
更别说在后世,还有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传说。
如果李绚是天阴教的人,就绝对不会放过漕帮和他们手下的纤户的。新
这一次来扬州,除了拜访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窦玄德以外,李绚也想看看天阴教在漕帮渗透多重。
若是影响到了他的婺州之行,或许就该提前清除这颗毒瘤。
郎君,绿豆汤来了!欢喜的声音从船舱内传出,紧跟着,身材丰满圆润的七巧,从木梯口走了上来。
就见七巧穿着一身淡青色花瓣纹圆领服,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瓷小碗,碗里盛着一碗绿豆汤。
看着七巧走上来,和徐婉儿肩并肩,两个同样穿着的女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姐妹花一样。
李绚伸手拿起瓷碗,看着绿色的凉豆汤,两三口喝个干干净净,放下瓷碗,李绚笑道:味道不错。
下面还有好几碗,郎君,我替你盛上来。七巧转身就要下去,李绚一把拉住了他,然后拉到身边,刮了刮鼻子说道:绿豆汤喝点就好,喝多了容易拉肚子,再说了,我们马上就要到扬州了。
哦!七巧点点头,抬头看向远处河道的尽头,一座巍峨的城市隐隐浮现。
是我等运气好。徐婉儿走到了七巧身侧,柔声说道: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江南漕船于每年二月到扬州集中,四月经由淮河进入汴河,六、七月到达河口,我等自开封登船,正好避过河道最挤之处,王爷算计果然妥当。
是余修撰的功劳。李绚回头看向船舱之内。
靠窗一侧,余泽正在和王勃对弈,两人都是各中好手,斗智斗勇,殊死搏杀。
说起来,这一路之上,也不见王爷下一局围棋?徐婉儿有些好奇的看着李绚。
围棋耗心耗力,有那心思和时间,还不如琢磨琢磨人。稍作停顿,李绚眼神转冷,肃然说道:我等在扬州只停三日,拜访一些故旧,和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采买物资后,还需赶往润州,拜访润州刺史来庆远,之后赶往常州,拜访常州刺史沈迁,再前往杭州,本王还在考虑要不要先赶往越州,拜访越州大都督段公,然后再前往婺州,时间很紧。
杭州距离婺州极近,但李绚并不想那么快就从杭州进入婺州,他需要有时间来给一些人增加额外的压力。
喏!徐婉儿嘴角微微抽动,即便是她做清倌人这么多年,也没见哪个人说,今天去见这个刺史,明天去见那个都督,可偏偏这就是事实。
扬州,自古形胜繁华之地,在这样一座城市里,必然有无数的故事,希望这些故事不要被我等赶上。
李绚淡淡一些,他这一趟来江南,本就是皇帝放在台面上吸引目光的,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他,怕是少不了要有一番折腾。
但有时候,折腾折腾,反而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