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上,李绚的神色终于平静了下来。
鞫问太子。
这是废太子的必经程序。
大唐几位废太子,建成自不必说,李忠先被废后谋逆,但承乾却是谋反幽禁,最后诸相参鞫,事皆明验……
想到这里,李绚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赵巩:“阿舅,难道……”
“不知道。”赵巩摇摇头,说道:“但你小心。”
李绚顿时沉默了下来,他如今受皇帝委任,看守宫门,某种程度已经代表了李显。
再加上他宗室郡王,边州都督,右卫将军的职权,如果皇帝真让他去鞫问太子,他人很难反驳。
大不了李绚处在最后一位。
甚至于他要代表整个宗室表态。
朝堂,宗室。
李绚的分量已经完全在此。
……
李绚终于点头,说道:“阿舅放心,外甥明白了。”
“对了,家里有什么需要捎话的?”赵巩终于想起了家事。
李绚轻叹一声,苦笑着说道:“麻烦阿舅告诉三娘和母妃,外甥一切安好,陛下信重,万事无忧……外甥回来的时候,捎了一点药材……算了,这个还是走尚药局的路送回去吧。”
“也好,一切没有定论之前,谨慎为要。”赵巩拍了拍李绚的肩膀,转身就要离开。
“对了,阿舅。”李绚突然叫住赵巩,低声问道:“陛下曾说,东宫有个在南市放谣言的人没有抓住,现在如何了?”
“不清楚。”赵巩轻松的笑着摇头,说道:“这事已经不归阿舅管了,现在密卫主事的,是密卫统领苏良嗣。”
李绚微微一愣,苏良嗣,这人不是以前的英王府司马吗?
李绚的神色顿时就肃然了起来。
如果说苏良嗣是武后的人,那么也就意味着武后曾经像安排明崇俨在李旦身边一样,在李显身边也安排了自己人。
“阿舅毕竟也是清河人。”赵巩略微苦笑,随后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会有事。”
稍微停顿,赵巩警告道:“小心苏良嗣,他为人不如明崇俨善谋,也不如元万顷诡诈,但为人极为细致,很多细节,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抓住把柄。”
“外甥明白了。”李绚顿时肃然,随即转口问道:“对了,阿舅,左金吾卫那边怎么样了?”
赵巩深深的看了李绚一眼,说道:“如今秦善道任左金吾卫将军,秦明任左金吾卫中郎将,他们父子的头上,还有故世的翼国公,左金吾卫诸将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李绚轻轻点头。
左金吾卫大将军房先忠,虽然是赠上柱国、兵部尚书、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清河郡公房仁裕的儿子,但这么多称号依旧比不上一个翼国公秦琼。
左金吾卫安定,则整个长安最大的隐患消除。
赵巩说完之后,转身下楼。
这个时候,前方端门之上,暮鼓开始敲响。
整个洛阳的所有城门,在这一刻,逐次关闭。
整个洛阳的所有坊门,也会在最后一声暮鼓之后,全部关闭。
长安宵禁,天下大安。
……
八月十五,中秋大朝。
李绚站在承天门上,看着无数朱紫从门下进入宫城,然后进入乾阳殿。
其中就有李绚的岳翁,尚书左仆射刘仁轨。
昨日从长安被召至洛阳的刘仁轨。
洛阳五品以上所有官吏全部参与今日中秋大朝。
听着乾阳殿中传来的轰然之声,李绚心中明白,废太子终于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
秋风习习,但温度依旧炎热。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乾阳殿快步而出,最后来至承天门下。
“南昌王李绚接旨。”一名青衣内侍站在承天门下,肃然抬头看着李绚。
李绚从城门上快步而下,然后穿着一身黑衣黑甲,半跪在地:“臣,南昌王李绚接旨。”
“大唐皇帝令:令南昌王绚,即刻与黄门侍郎薛元超,御史大夫高智周,刑部尚书裴炎,大理寺卿段宝玄,杂鞫太子。”
宣读完圣旨,向前一递,李绚拱手接旨:“臣南昌王绚,领旨。”
李绚缓缓的站了起来,就看到乾阳殿大门之前,薛元超,高智周,裴炎,段宝玄四人一起从大殿走出。
李绚手握剑柄,向右侧退步,站立道旁。
薛元超率先而至,看了李绚一眼,点点头说道:“走吧。”
“喏!”李绚向前一步,跟在薛元超的背后,站在高智周,裴炎和段宝玄之前,一起朝宫门外走去。
李绚目光肃然,原黄门侍郎高智周被调任御史大夫。
将近八旬的老人了,几乎快要致仕,被皇帝塞了这么一件事到手上。
御史大夫多年以来,一直空缺,故而朝中御史台虽多有职司,但对宰相监督不够。
如今高智周任御史大夫,朝中所有宰相全部都在监督之列。
但高智周年近八旬,皇帝授命他为御史大夫,只有一个原因。
鞫问太子。
刑部尚书裴炎,大理寺卿段宝玄。
二人都是三法司正官。
审讯太子,御史台总不能让御史中丞崔谧出面吧。
皇帝没有直接升崔谧为御史大夫的打算,所以,直接调任高智周任御史大夫。
虽不是宰相,但有监督宰相职权。
此事一了,高智周将以御史大夫致仕。
黄门侍郎因此出缺。
……
行走之间,李绚的目光落在了前方的薛元超身上。
薛元超是宰相,原本是正谏大夫、同中书门下三品,并没有在中书门下和尚书省任职。
但实际上,薛元超在永徽年间,便已经是中书舍人,后来因为守丧,这才辞职一年,但次年就被授黄门侍郎。
到了龙朔三年,薛元超就因同情李义府,被贬为简州刺史;龙朔四年,薛元超又因与上官仪有交,受到牵累,流放嶲州,总有十年。
上元元年,薛元超返回京师,出任正谏大夫;上元三年,薛元超同中书门下三品,成为宰相。
如今黄门侍郎空缺,薛元超重回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负责鞫问太子。
前方光影交错,东宫出现在已在前方。
薛元超站在东宫之前,从袖子里面拿出圣旨,在左千牛卫中郎将何堦面前一递。
何堦立刻让开道路,众人随即进入东宫。
李绚的呼吸凝重起来,如今的东宫虽然到处都是千牛卫士卒,但整个宫殿却死寂的可怕。
那一日,刘审礼带人直接冲出东宫,然后在东宫马厩起出三百战甲,东宫值守的所有官员,全部被囚禁。
当夜便有十四人自缢身亡。
李绚不知道这其中的详情,但十四人自缢身亡,这里面的玄机怕是不简单。
是李贤大胆到动用了十四个东宫属官,参与到谋逆之事,还是他私运战甲的事情,被这十四人发现了。
但无论怎样,都应该是这十四人畏惧之下,怕酷刑之下守不住秘密,所以惊恐自杀。
怕连累李贤,也怕连累家族。
想来应该是前者,毕竟想要在东宫马厩藏下三百副战甲,运输,挖掘,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这十四人应该是李贤的人。
看着前方宫门大开的东宫正殿,李绚心中感慨,李贤真正动用的,应该不只是这十四人,还有更多的人。
这种情况下能够保守的住秘密才怪。
怪不得东宫在密卫面前,漏的跟筛子一样。
……
薛元超为首,走入东宫正殿之中。
内侧的卧门敞开,两名千牛卫在门口守卫。
李绚跟着薛元超的身后,进入自己曾经进出过很多次的东宫内殿。
李绚目光落在薛元超的身上,薛元超的儿子薛曜是太子中舍人。
皇帝这一次用薛元超鞫问太子,恐怕已经原谅了薛曜的过错。
甚至东宫很多人都将在这一次的风波中被免责。
当然,也是因为薛曜对李贤做的这些事情并不了解的原因。
但李绚能够感受到,一进入东宫内室,薛元超的脚步不由得沉重了下来。
就如同李绚,也是一样。
“殿下。”薛元超,李绚,裴炎,段宝玄,高智周,五人同时拱手。
坐在桌案之后,看书的李贤终于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的众人,异常平静的点头道:“诸卿到了。”
“殿下!”薛元超抬首,看向李贤,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恨。
他的长子薛曜,被皇帝调入东宫,任太子舍人,几年间官升一级,任太子中舍人,但谁能想到竟然碰到太子谋反。
虽说眼下的事情,皇帝轻轻揭过,但以后呢?
新任太子的面前绝对不会有薛曜的位置,尤其将来太子登基,薛曜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新帝面前。
看看承乾太子时期的东宫近臣吧,根本就没有一个在后来腾起的。
可以说一辈子都毁了。
李贤低头,脸色带出一丝愧疚和无奈,但随即,他就淡然的问道:“诸卿今日到此,想必是有话要问吧,可以开始了。”
李绚神色安然,李贤越是坦然,他的心中就越是无所畏惧,越是决绝。
今日这番话,真的要听吗?
“老朽执笔吧。”高智周开口,走到了一旁,拿起研好的墨,开始慢慢的蘸笔。
“殿下,得罪了。”薛元超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段宝玄:“段兄,开始吧。”
“喏!”段宝玄上前一步,对着李贤轻轻拱手,问道:“敢问殿下,东宫马厩三百副甲事,殿下知情否?”
内室一片静谧,李贤淡笑点头,说道:“孤知情,东西是孤从沂州调来,高岐私运入宫的。”
“谢殿下。”段宝玄问完,后退一步。
裴炎拱手上前,面色肃然的问道:“殿下,可曾计划……行悖逆之举?”
“呵呵!”李贤笑了上下扫了裴炎一眼,最后摇头说道:“孤何行悖逆,无非自保而已。”
裴炎眉头顿时一挑,李贤不承认他要率兵攻玄武门之事。
裴炎还要再问,这个时候,李绚突然上前一步,裴炎诧异的转头,李绚微微摇头。
裴炎顿时心中恍然,事情问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如果真的问出太子要进兵玄武门,父子相残,对皇帝的颜面也是一种伤害。
裴炎顿时向后退开。
李绚拱手,认真说道:“殿下,按律,藏甲三百等同谋逆,臣想问,殿下,一切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李贤的危机真的要的非要动兵的地步了吗?
李贤顿时低头,默然无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