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的细雨,在黄昏之下,悄然降落整个长安。
棕色的枣木马车在雨夜中缓缓的驶向乐城县公府。
马车内,五娘琼玉玩了一天,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刘瑾瑜靠在车壁上,将琼玉抱在怀里,身侧,李绚坐在车门口,用身体挡住外面扫进来的雨滴。
这个时候,李绚就听见身后刘瑾瑜突然开口,看向刘舒璧说道:四娘,明年你也要举办婚事吧?
有些打瞌睡的刘舒璧立刻醒了过来,听明白刘瑾瑜的问题,她顿时神色有些黯然的点点头,说道:是固始陈氏,朝议大夫、归德将军、岭南行军总管陈政之侄,固始魏敬夫人之孙,婚事时间,要看陈家的说法。
固始陈家?李绚这个时候开口,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看向刘瑾瑜问道:这可不是个好选择,岳翁怎会挑选了固始陈家?
刘瑾瑜摇摇头,轻声说道:这不奇怪,总章二年,泉潮蛮獠叛乱,归德将军授命南下平叛,大军势如破竹,直至九龙山下。
但很快大军便因不耐当地水食和瘴气,士卒染病,军势逆转,最终被困。魏敬夫人得知后,请表带兵南下援助,陛下允其带领儿孙和将士五千余众南下援助,最终一举解困,平定泉潮。
固始陈氏,为夫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起过……对了,扬州许氏曾经有人在归德将军麾下任职。李绚总算想起来了,当初在扬州,陆元方招待他时,介绍到了扬州许氏许祎之。
郎君说的是左领军卫郎将许陶,他的确是在岭南行军总管麾下任职,不过,扬州许氏是杭州许氏的分支,许陶,是前相许敬宗之侄,这固始陈家的来历,一望可知。刘瑾瑜的脸色微微凝重,她对这些朝野官员来历比任何人都清楚。
许敬宗,李绚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岭南行军总管,起码是朝中十六卫大将军一级的人物,但陈政这个人就像是被人刻意遗忘了一样,一直将他留在福建。
这其中的原因,光是许敬宗三个字,就已经足够解释了。
前相许敬宗,武后心腹,但死后,却谥号恭,既过能改之意。
当年民间少有人知,在恭之前,朝廷原本定的谥号是缪,名与实爽,恶谥。
武后一干人竭力相争,最后才弄了一个恭字,
修史妄改,治家无方,是朝野对他的定论。
故而凡是和许敬宗走的近的人,都被一一赶离了中枢,譬如陈政。
陈家子如今在泉州。刘瑾瑜一句话说出,刘舒璧已经忍不住的抽泣了起来。
陈家本家在河南固始,但刘舒璧的未婚夫却在泉州,或许将来成婚是在固始,但婚后,却是一定会跟着前往泉州的。
朝中虽有家属不能从官之说,但福建特殊,陈家率乡人进入泉州,实等于迁居泉州。
更别说,陈氏祖母魏敬夫人也在泉州,故而陈家妻子儿女大半都要迁居泉州。
女子出嫁,本就离家,如此,还要迁往数千里外,虽不致孤苦无依,但也实非常人接受。
稍微好一点。刘瑾瑜坐过去,将刘舒璧抱在怀里,轻声说道:陈家子之父之母,当年在迁入八闽之地时,身体染病离世,故而只需孝敬祖母魏敬夫人便好……听闻,魏敬夫人乃是前相魏征的族妹,家教严谨,不必担心所嫁非良。
如此尚好,起码是个有上进心的人。李绚轻轻一笑,说道:姐夫虽说未来必定会从婺州调离,但南昌距离泉州不远,说不定我夫妇二人他日就会定居南昌,四娘到时可来南昌,姐夫和三娘也会去泉州看你。
那还不如直接嫁给三
姐夫。五娘琼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糊里糊涂的就醒了过来,也不知道她究竟听成了什么,一句话说出,让刘瑾瑜和刘舒璧都忍不住的破涕大笑。
李绚摇摇头,转身探出头去,看向外面雨夜之中的道路。
身后,五娘琼玉摇着三姐刘瑾瑜的胳膊,嘟着嘴说道:三姐,我将来长大就要嫁给三姐夫,将来就能吃山珍海味,还能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还能天天玩耍……
车厢里的刘瑾瑜和刘舒璧同时轰然大笑了起来。
少女妄言。
将刘氏姐妹送回家,马车才缓缓的朝开化坊而去,耳边听着噼里啪啦的雨滴声,李绚搂着刘瑾瑜,神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郎君在想什么?刘瑾瑜突然抬头看向李绚,黑色眸子里,闪烁着不明的意味。
李绚回过神,然后凑到刘瑾瑜耳边,低声道:为夫在想,这才几日啊,三娘就已经丰腴了不少。
瞎说什么。刘瑾瑜没好气的白了李绚一眼,与此同时,她的手转眼已经摸到了李绚腰间,语气危险的说道:郎君不是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吧。
什么不该想的东西。李绚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刘瑾瑜什么意思。
不过他随后就将这些东西抛在脑后,重新伸手将刘瑾瑜拦在怀里,然后低声说道:为夫是在,东海王一案如今究竟查的怎么样了?
东海王自曝身份,甚至都知道,他必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不管是千牛卫,金吾卫,大理寺,刑部,兵部,雍州府,长安万年二县,都不能放之不管。
他们必须要竭尽全力的去追查东海王的线索。
一来是要对宫中有所交代,二来也是图谋万一。
万一东海王就露出什么破绽呢,这种案子一旦破了,立刻就是青云之路。
这种难得的机会,恐怕很少有人会忽视,盯的人多了,东海王做事自然会束手束脚。
李绚倒是有些怀疑,东海王这个时候,会彻底的沉静下来。
郎君都不管金吾卫之事,带着妾身去休假了,难道还会真的在意抓不抓得到东海王。刘瑾瑜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李绚。
李绚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然后才说道:为夫究竟有没有追查,你还不知道吗,况且,金吾卫当中,人员的调动,哪个能够瞒的了宫里,本王的想法,天后早就看出来了,就是在任由本王施为。
千牛卫,金吾卫,大理寺,刑部,兵部,雍州府,长安万年二县,联合在一起,几乎覆盖了整个长安所有地区,每一方都有自己的调查方向。
李绚承认,眼下这件事情,东海王谋划时间很久,几乎将所有的线索全部掐断了。
但是他们这边也并非无能之辈,大理寺有狄仁杰,金吾卫有姚崇。
更别说,还有李绚、明崇俨藏在背后,裴炎和裴行俭也都在盯着。
甚至暗卫、秘卫在宫里都在搜查,东海王在这件事里但凡露出一点破绽,他就完了。
这就是武后的布局。
那郎君觉得东海王究竟是何人?刘瑾瑜抬起头,好奇的看向李绚。
李绚的脸色顿时肃然起来,他看着刘瑾瑜说道:娘子,为夫离开长安之后,你平日里无事尽量不要出门,那些文人墨客的诗会也别去,长安万年二县的人找上门,你直接让他们去金吾卫,如果金吾卫的人上门,不管是谁,直接扣押,然后送到千牛卫去。
刘瑾瑜听得有些不明所以:那要是千牛卫的人上门呢?
要是千牛卫的上门,那就有事办事。李绚笑了,伸手捏了捏刘瑾瑜的鼻子,然后笑着说到:怎么,你还以为为夫
让你将千牛卫的人格杀了吗?
不是吗?刘瑾瑜抬起头,看着李绚,一脸认真。
仿佛李绚如果真的这么交代,刘瑾瑜就真的会这么做一样。
李绚有些好笑的摇摇头,说道:左千牛卫将军是北平郡王,右千牛卫将军是梁郡公,只要有这二人在,千牛卫都是最坚实的后盾。
千牛卫比金吾卫还要更加值得信任,这一点李绚看的很清楚。
别看金吾卫有秦俊和崔鼎,但真要有事,这两人未必能顶得住,反而是宗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刘瑾瑜认真的点点头,说道:妾身明白了。
李绚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轻声说道:长安居大不易,谁也不知道谁究竟在算计什么,三娘,唯一能够躲开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给为夫生个大胖小子……
郎君,你松开,这是在车上……
马车缓缓的驶入彭王府,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大了起来,李绚和刘瑾瑜,即便是有油伞撑着,但衣服还是被打湿了不少。
阿母!李绚和刘瑾瑜进入大唐,第一时间给一直等着的母妃欧阳氏行礼。
欧阳氏赶紧将刘瑾瑜扶了起来,有些心疼的说道:没被淋湿吧,赶紧回屋去擦擦,换身衣服,阿母让人给你弄姜汤。
阿母!李绚自己站了起来,看着这有了儿媳妇,眼里却没有儿子的母亲也是一阵无奈。
阿什么母,你这么大的人,淋一下雨又不能把你怎么着,自己不会进屋去弄吗?欧阳氏没好气的白了李绚一眼。
李绚无奈的看向了刘瑾瑜,就见刘瑾瑜看着他偷偷的笑了起来。
李绚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母妃欧阳氏,还有家中的管家仆从,也跟着都笑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府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紧跟着,一队千牛卫随即出现在府门前,直接跳下马,朝府中走来,为首的,赫然正是周乾,周乾根本来不及和李绚叙旧,直接拱手,开口道:天后口谕,宣南昌王即刻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