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东院卧房之内。
刘瑾瑜一袭薄纱,轻靠在李绚怀中,不知道为何,她始终都没有睡着。
“陛下免了为夫的尚药奉御之职。”李绚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无限感伤。
仿佛相比于自己得到的右卫大将军,太子宾客这些职务,都还不如一个尚药奉御,让李绚更为在意。
刘瑾瑜轻轻握了握李绚的手,低声说道:“夫君如今被授右卫大将军之职,整个雍洛上万右卫精锐全都在夫君的掌控之中,若是夫君还有能随时入宫的尚药奉御之职,恐怕就是陛下夜里睡觉都难以安稳。”
“尚药奉御不过是宫中有事的时候,能够在宫里多待一会,而右卫大将军平时能够指挥出营的士卒不超过五百,其他都要向兵部和尚书省禀报……”
“那是平常时候。”刘瑾瑜一句话戳穿了李绚的自欺欺人,不客气的说道:“夫君自己都曾说过,陛下大行就在这一两年间。
万一有一日陛下出事,谁不担心夫君这个右卫大将军,会用尚药奉御之衔叩开宫门,然后行废立之事。
陛下这是在保护夫君。”
刘瑾瑜一番话,让李绚彻底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李绚才幽幽的开口道:“谁敢肯定,为夫这个检校尚药奉御,到时候就一定在京中?”
“但总是得以防万一不是。”刘瑾瑜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太子。”李绚一句话,戳穿了这背后隐约可能存在的危机。
“陛下他未必有这个想法,不然陛下也不会让夫君做这个右卫大将军了。”刘瑾瑜像是在安慰李绚,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或许是陛下自己也不敢肯定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或许陛下自己也在阻止自己。”李绚一眼就看到了李治心中的纠结。
李弘病逝,李贤被废,李显身为太子虽然日渐成熟,但谁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就会病逝,便是皇帝自己也不知道。
万一将来有什么事情,逼到他不得不废李显的时候,李绚这个尚药奉御就不能够趁机做什么事情。
将李绚升任右卫大将军,让他可以参与到长安附近的军务,等同于皇帝自己给自己加上一层紧箍咒,同时也在告诫其他野心家。
不是逼到最后一步,皇帝是不会废李显的。
李绚这个右卫将军,就是皇帝对自己,对李显的一层安抚。
“问题便剩下一个。”刘瑾瑜说到这里,便轻轻的躺靠在李绚怀中,不再开口。
李绚轻叹一声。
是啊,问题只剩下一个。
皇帝什么时候死?
……
黑暗之中,一片沉寂。
许久之后,李绚才幽幽开口道:“右卫大将军也好,尚药奉御也罢,为夫那时若不在朝中,那么什么事情都波及不到家里,但为夫碰巧也在京中,那么风雨难以避免。”
刘瑾瑜靠在李绚怀中,眼中的担忧浓郁的化不出去。
皇帝病逝,太子即位,从来就都是最风险的时候,也是人心最动荡的时候。
无数野心家蠢蠢欲动,无数投机客想要一步登天,便是皇帝自己,心中也是会有无限迟疑。
史书有太多的历史和教训。
前朝的杨广,本朝的李承乾。
无不如此。
“陛下已经在竭力的控制了。”李绚神色在一瞬间冰冷起来,语气坚定的说道:“在这个时候,陛下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若是太子?”刘瑾瑜忍不住的呼吸沉重起来。
李绚摇摇头,说道:“不管,一切听陛下之令,而且陛下绝对不会轻易做什么,所以在这个时候,若是有人借太子之名害人……”
“明白了。”刘瑾瑜顿时听明白了李绚话里的尾音。
皇帝身体不安,若是有人图谋劝进之功,想要制造什么危机,来找王府,那么不管什么,他们都要一动不动。
若是李绚在京中,一切自然由李绚主持,其他人想要做什么都难,但若是李绚不在,那么别人搞不好会算计王府。
毕竟李绚不仅是右卫大将军,太子宾客,嗣王,还是左相刘仁轨的孙婿。
这里中有太多可令人利用的地方了。
“若是京中有人想要动蕃州?”刘瑾瑜有些担忧的看向李绚。
如今虽然朝中虽然逻些道调出两万军,但李绚的麾下,还有五万精锐。
哪怕是分散各地,但在关键时刻,也依旧能聚齐起一万骑兵奔袭长安。
调动右卫大军只是一个方面,调动蕃州大军才是真正的杀招。
毕竟整个京畿道有超过十万大军驻守,右卫的那一万精锐,还真的不算什么。
“动不了。”李绚平静的摇摇头,很轻松的说道:“陛下在蕃州做了太多的布置,便是为夫想要做什么,都很难,况且没有陛下的圣旨,为夫什么都不会做的。”
李绚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刘瑾瑜顿时想起朝野之间的传言。
李绚对皇帝是最忠诚的。
哪怕是现在让他放弃逻些道总管,蕃州都护,直接调回京中他都愿意。
但是朝野之中,有太多人不愿意让他调回来了。
因为他的手段惊人不说,他还是太子最信任的人,再加上掌控大军,东宫绝对会稳如泰山。
有太多的人,不想看到局面这么稳了。
便是东宫内部,有心人也在不少。
……
“为夫离开皇宫的时候,专门去找了窦翁,窦翁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将朝中在昌州,蕃州的一切调动全部写了出来。”李绚轻声一声,说道:“陛下考虑的已经足够全面了。”
刘瑾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躺在李绚怀里,听他继续说。
“为夫是逻些道安抚大使,黑齿常之是安抚副使,张大安是安抚使长史。”
稍微停顿,李绚轻轻冷笑,说道:“为夫是逻些道行军总管,黑齿常之是行军副总管,萧嗣业是行军长史。”
刘瑾瑜下意识的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绚:“这种事情,不是因为逻些道安抚使,逻些道行军总管府,还有蕃州都护府都是一套人马吗?”
李绚摇摇头,说道:“蕃州都护府,为夫是都护,黑齿常之是副都护,张大安是长史,萧嗣业是米州刺史,在山南和林芝之间的米林。”
“也就是说,若是夫君在蕃州,那么自然是夫君说了算,若是夫君不在,是黑齿常之说了算,若是夫君和黑齿常之都不在,那么是政务张大安说了算,军务萧嗣业说了算,后勤归张大安。”刘瑾瑜目光深深,她已经看穿了这里面的相互制衡。
“不只如此,邢文伟调任蕃州司马,程处政调任逻藏卫折冲都尉,余叔调任蕃州户曹参军。”李绚不由得一笑。
余泽调任蕃州户曹参军的事情,却是顺利的难以想象。
“其他录事参军,法曹,仓曹,兵曹,士曹,功曹参军全部都从昌州调任。”李绚轻叹一声,说道:“如此,朝中对蕃州的一切便都了如指掌。”
“妾身记得夫君曾经说过,昌州的那些参军不少都是陛下和天后的亲信,只有法曹,兵曹是夫君的人。”
“如今再加上户曹,蕃州都护府和蕃州刺史府倒也没什么问题。”李绚微微摇头,然后说道:“只是蕃州的消息,随时能够传到长安,不过这也没什么问题。”
“那有问题的是什么?”刘瑾瑜对李绚异常了解,他话里的尾音,刘瑾瑜听的一清二楚。
“是县令。”李绚轻叹一声,说道:“蕃州有大小十五个州,刺史之位受为夫影响的超过一半,其他来自各方的人,还未接触,具体倾向如何不知,但为夫掌控大局不成问题,但蕃州有大小七十个县,大州五六个县,小州两三个县,便需要有七十个县令,你猜朝中如何处置的?”
“一半用军中的将领,另外一半用朝中的官员。”刘瑾瑜神色有些不确定。
“对了大半,军中的将领多兼任县令不假,但从长安调往蕃州的却不多,实际上大多数都来自江南道?”李绚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
“江南道?”刘瑾瑜紧紧皱起眉头,问道:“夫君不是和江南各个世家关系不错吗,为何要调那么多江南世家子弟到蕃州?”
“因为要清查隐田。”李绚轻叹一声,他何尝看不清楚皇帝的目的。
治理蕃州不过是顺带的,皇帝的真正目的是在江南。
“江南赋税如今在朝中比重越来越大,可是偏偏谁都知道,江南世家侵占隐田,是整个天下最一等一,所以要清查隐田自然要调动更多世家力量离开江南。”
李绚轻轻冷笑,说道:“随着他们的子弟在蕃州任职,这些世家必然要调动力量前往蕃州,到时候江南空虚,正是清查隐田的最好时机。”
“如此,夫君不就成了得罪人的人了吗?”刘瑾瑜有些担忧的看着李绚。
李绚微微摇头,神色认真的说道:“清查隐田是必然之事,只有清查隐田,朝廷才能将赋税收上来,救理百姓,若是有人私隐赋税,偏偏替天救济,那么这个人就必然有极大的野心。
大唐想要长治久安,就必须要最大的防止这一点,陛下既然看到了如今大唐的症结,为夫自然鼎力支持。”
稍微停顿,李绚轻轻低眉,说道:“一切可能就只有这么一两年的时间了,过了这段时间,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
刘瑾瑜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年初的时候,李绚和她说过,皇帝的命数,就在和一两年之间。
如今这一年已经过了大半,按这么计算,那么便是明年,皇帝便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