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落下,屋檐上滴落一串串雨帘。
庭院之中,雨水已经铺成厚厚的一层,但还在涨。
中堂之内,李绚穿一身黑色锦衣,端坐在桌案之后,八面汉剑放置一旁,面色肃然。
丘贞沐,燕涛,周申,坐在一侧,王勤,冯华,祁光坐在另外一侧。
面色恭谨。
众人目光之中,王勤站了起来。
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王勤面色严肃的说道:“此番,天阴教共计两千七百余人来袭,千牛卫,会稽府卫,婺州役卒,还有兰溪役卒,齐心协力,击溃敌寇……共计斩首八百七十六人,迫其自相踩踏厮杀而死者三百余人,烧毁营寨半座,摧毁井阑四架,投石车四辆,其中,千牛卫……”
听着王勤在那里一一的讲诉各方的功勋,在场众人没一个开口插话。
这些数字并不是他们完全真实的斩获,天阴教的损失,要远在这个之上。
但这些数字,却是功曹能够统计出来的,最准确的数字。
每一个数字,都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军功。
朝廷要按照军功下拨奖赏。
等到王勤说完之后,李绚才轻轻颔首,认可说道:“功勋缴获要记录详细到每个人,另外,我们自身的死伤和后续的抚恤同样也要统计清楚,然后发放到位。”
“下官遵令!”王勤立刻躬身遵令。
王勤坐下,冯华立刻又站了起来。
对着李绚拱手,冯华沉声说道:“回禀王爷,城中的积水已经在顺利排放,各面城墙也未曾受到影响。”
大雨已经下了两天两夜,还在继续。
梅岭关本身就是南高北低的地形,大雨一下,雨水立刻就朝北门灌了过去。
好在城中各项措施得当,还有冯华这么一个士曹参军在,一切这才平稳的度过。
“不要大意,谁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谁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就会又下起来,多些准备不是坏事。”李绚的说完,示意冯华坐下。
冯华低头之间,和在场众人眼神交流,各自的眼底都有一丝古怪。
谁也预计不到?
要是谁也预计不到,那两天前的那一幕难道都是见鬼了吗?
那天血腥厮杀,兴奋之下,众人来不及多想,但在事后,一个个却都神色古怪,一脸的异常。
谁也预计不到,他们的这位南昌王不就预计到了嘛。
预计到刮风下雨这不算什么,但提前很早就预计到会刮大风,会几时刮,会下大雨,会几时下。
几乎准确到何时何刻,这就有点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冥冥中甚至有一股神鬼莫测的味道。
不仅如此,李绚还提前预计到了这场雨很大,看看北门洞里的那些青石条吧。
这样的大雨,城门就这么泡在里面,那么等到下一次敌军攻城,恐怕一下子就能攻破城门,但现在已经提前布满青石条,让敌军再也没有任何机会。
这份细腻的心思算计,任谁都会感到一阵骇然。
而且这还是他们,梅岭关内尚且如此,关外的天阴教匪,南高北低的地形让所有的雨水全朝他们冲去。
这一番之后,天阴教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损失多少物资。
只可惜这些东西只能算是天灾,而不能算作人为来当军功。
“启禀王爷!”祁光紧跟着站了起来,看向李绚,拱手道:“从兰溪和龙游征集而来的大夫,药材和粮草,已经全部运了上来,足够我等再在这里坚守一月有余。”
“注意保存,不要让雨水浸湿,如今这样的大雨,今秋恐怕不止这么一场。”李绚话刚说完,燕涛就忍不住的开口:“王爷的意思是说,从今日之后,还会有更多的雨水到来。”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全部都诧异好奇的看向李绚。
“马上就要入秋了,秋雨连绵,这样的天气,恐怕要持续不少时日。”李绚转头看向燕涛,郑重的:“燕参军,手下弟兄们这几日过来,精神可是要好一些了吗?”
“回禀王爷,已经开始重新训练,若有战,绝不耽误。”燕涛认真的拱手。
“如此便好!”李绚满意的点点头,他随后看向周申:“周兄,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况?”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全部肃然起来。
周申立刻站了起来:“回禀王爷,那日突然而降的大雨,浇灭了天阴教营地的大火,让他们躲过一劫,不过那个地方也不再适合居住,粮草被烧,遍地又都是尸体,所以只是勉强凑合了一夜之后,他们的人手就立刻全部撤到了十里之外,这两日间虽有不少信使来往营地和睦州,但却并无援兵到来,也没有粮草支援。”
李绚点点头,说道:“本王还是那句话,不要大意,睦州方面不可能放任我们这边不管的,若是他们真的敢这么做,那等到雨停,本王就敢直接杀出去,杀到睦州去……”
听到李绚这么说,丘贞沐立刻有些忍不住的站了起来:“王爷,我等真的要杀到睦州去吗?”
“去是肯定要去的,关键得看什么时候,万一被别人当成杀人的刀,用完了再扔到一边,那就没有意思了。”李绚一句话,似乎暗中在有所指一样,在场众人立刻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是生手,别看现在他们在李绚麾下,若是真有人在想什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中堂里的平静。
李竹手里捧着一张深绯色的名帖快步的走了进来,然后将名帖放在了李绚的桌案上。
李绚眉头微微一挑,然后伸手打开了名刺:“越州都督府司马姚志。”
李绚看到这个名字,神色顿时一惊:“他怎么来了?”
“他?”丘贞沐,王勤,冯华等人相互面面相觑。
如此倾盆大雨之下,竟然还有人来。
“不瞒诸位,是越州都督府姚司马,本王曾经在杭州时与其有过一段接触,只是……”说到这里,李绚忍不住的皱眉:“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姚司马应该在越州才对,最不济也应该在杭州,他如今到这里来做什么?”
越州都督府是中都督府,姚志身为越州都督府司马,和李绚的婺州别驾同样是正五品下的官秩。
抬起头,李绚看向丘贞沐,王勤,冯华等人,摆摆手,直接说道:“还请诸位暂避一下,本王先见一见这位姚司马,这位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唯!”丘贞沐,王勤,冯华等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朝后堂走去。
李绚看着桌上的名刺,眼神在无声无息间,已经变得冷冽起来。
姚志,这位吴兴大族的核心子弟,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李绚现在可不是初来东南,对一切看不透摸不明的浑噩小子。
起码天阴教和东南各大世家之间的关系,李绚这段时间是完全弄清楚了。
陈硕真虽然是睦州人,但却是出身吴兴陈氏。
甚至在早年间,睦州本就是吴兴治下。
当年陈霸先建立陈朝,他的母族是沈氏,他的妻族是章氏。
陈家后人又与江南诸家通婚,沈氏,柳氏,张氏都曾有人做过陈朝皇后。
即便是姚氏,也曾有人做过陈朝后妃,陈朝下属就更不计其数了。
当然,改朝换代之后,有的或许依旧保留着微薄的联系,有的甚至早已反目成仇。
具体如何,外人难知。
当初陈忠告诉李绚这个真相,或许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想到这里,李绚直接从桌案后站了起来,虚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收拾了一下衣服,快步朝门外走去。
他要亲自去迎一迎这位姚司马。
片刻之后,李绚便和一人并肩一起走进了守军校尉府,同时略微寒暄:“司马近日可还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姚志满脸苦涩的在一旁桌案边坐下,然后才看向李绚说道:“不知道为何,下官几乎用了全力,但还是没能将藏在越州的天阴逆贼找出来,听闻王爷在婺州收获颇丰,故而才赶紧前来请教。只是未曾想到,仅仅数日之间,王爷竟然又立下一场大功,一场奇功。”
“一切皆有赖将士用命罢了,与本王关系不大。”李绚直接摆手,然后略带诧异的看向姚志:“只是司马,天阴贼寇的踪迹怎么可能没有找到?”
李绚眼睛里满是惊讶。
他在婺州做了这么多,只要是个聪明的,李绚在婺州的那些手段,就能全部抄袭过去。
不说是彻底找出天阴教的老巢吧,起码能够顺藤摸瓜,找出州衙府衙内部,所有的天阴教徒。
但是现在,姚志却告诉李绚,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究竟是他无能,还是说天阴角真的藏得很深。
还是说别有他意……
李绚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其中可能存在的深意,但他的脸上却依旧满脸疑惑,丝毫都没有朝某个方面去想的意思。
“非是小王苛求,越州都督府各级官僚,下属吏员,这其中或是参与,或是同情天阴教逆匪者,绝对不在少数,若是肯认真严查,总能查出一点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总能找到人的。”李绚满脸不解的看向姚志。
“试过了,也找到了不少,但他们全都不知道天阴黑卒藏在哪里?”姚志脸色有些难堪。
李绚一句话不可能下意识的就要脱口而出,但在出口的一瞬间,就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
要知道,这句不可能一旦说出去,蔓延开来就是无数的人命,这话可不能说。
“既然以诸位之能都没有找到,那么只有可能是对方根本就没藏在越州。”稍微停顿,李绚一下子点出了另外一个关键点:“婺州的夏收已经快到尾声了,那么越州呢,越州秋收如何,若是齐了,实在不行就提前启运吧。”
天阴教起事,粮草是重中之重。
若是能够提前将粮食运到扬州,甚至是神都,那么天阴教即便是阴谋一时得逞,最后他们面对的,也绝对将是失败。
“走不了。”
李绚的提议,直接就被姚志给否决了。
姚志看向李绚,无奈的说道:“现在走并不安全,因为不管是海上,还是运河,都有人在时刻盯着这批粮草,贸然起运,只会让自己跌入更多的陷阱中。”
李绚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下意识开口:“司马是在说舟山海寇,怎么,他们现在已经有所动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