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站立在紫宸殿御座右侧,群臣已退,殿中只剩下皇帝、皇后和他这个太子。
李治不知道什么琢磨了片刻,侧头看向一旁,问道:“吐蕃副使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黄色帷帐之后,一名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吏走了出来,身材修长,神态儒雅,
左史、弘文馆直学士,范履冰。
“回禀陛下,吐蕃副使已经送离长安,请陛下下旨,将吐蕃使团全部下狱,拷问吐蕃副使去向。”范履冰拱手。
这是在放走吐蕃副使之后的第二步,如此才能让朝中的一些人,信以为真。
这样,他们才会将这个消息,有意无意的透给论钦陵。
“你先去抓人,稍后宫中会传旨,不用下狱,但开始禁足,不得出入,饭食减半。”李治摆摆手,范履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拱手,然后无声的退入了帷帐之后,消失不见。
“传令,陇西甘凉诸州县,封锁边界,搜捕吐蕃副使。”李治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随后,帷帐之后,传来一声:“喏!”
说完,李治抬头看向武后,低声说道:“媚娘,此计真的可行吗?”
“这是左相和南昌王商讨而定。”武后笑了笑,说道:“臣妾虽然也觉得有些荒唐,但如此,这也是我朝目前唯一可以杀死吐蕃国主的方法,不管成功与否,最好都要试一下,万一成了呢!”
李治微微点头,感慨说道说道:“二十七郎其他诸事虽然手段还差上一些,但在此道上,倒也着实有些有效。还有那药,用了之后,朕每日睡觉,都不会再被疼痛折磨而醒,到了第二日,精神反而要好上许多。”
“那本身就是药。”武后伸手按住李治的手腕,柔声说道:“陛下的身体,这几日间的确好了许多,臣妾也颇感欣喜。”
“误打误撞而已,恐怕谁也想不到那种只是促进睡眠的药,竟然对风疾有用。”李治难得的点头,然后转身看向李贤说道:“二郎,你回去之后,睡前不妨也用上一些,对了,记得药量要减至三成,不然容易出事。”
李贤赶紧拱手:“儿臣遵旨。”
李治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奏章上,然后轻声叹道:“二十七郎所言无错,芒松芒赞如今即便是病重难治,但也终究未死,论钦陵兄弟能够安心在外,怕也是因此缘故。”
“但也应该是油尽灯枯了,否则也不会让治病御医数月不回其家。”武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
“先看情况再说,按理,吐蕃副使逃回逻些,无论如何,都有资格觐见芒松芒赞。”稍微停顿,李治冷冷的说道:“若是不见,那说明,人或许已经死了,是有人在帮其遮掩生死,秘不发丧。”
如今的吐蕃,朝局还算稳固,所以存在两种可能:要么吐蕃国主芒松芒赞是真的没死,要么就是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甚至很有可能在大唐和吐蕃动兵之前,吐蕃人就已经做好秘不发丧的准备。
“陛下放心,吐蕃副一定能够见到芒松芒赞的。”武后轻轻笑笑,然后满眼轻松的说道:“散播一些真真假假的谣言,这类事情,兵部职方司的人还是做得到的。”
散播一些芒松芒赞已死的消息,然后逼到吐蕃皇室不得不出来面对质疑。
恰好在这个时候,吐蕃驻唐副使归来。
若是芒松芒赞不见,或者说,由他人代见,甚至找人假扮芒松芒赞接见,都只会令局面更加恶劣。
只有芒松芒赞亲自去见吐蕃副使,才能让流言彻底打消。
而只要一见,放在吐蕃副使身上的手段,就会生效。
兵部职方司的人,保证能做到这一点,之后,就是芒松芒赞之死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们也还是会选择秘不发丧,但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已经无关紧要。
芒松芒赞只要死了,秘不发丧就没有了意义,因为大唐已经知晓。
这个时候用兵,和之前用兵,便已经完全相反。
不过想要让芒松芒赞彻底死亡,那就需要让吐蕃副使活着回到逻些。
但不管是在大唐境内,还是在吐蕃境内,职方司都做好了准备。
进入吐蕃境内则更是方便,吐蕃副使的身份在吐蕃更加好用。
尤其他本身就是吐蕃的大贵族,身份更是还在吐蕃国使扎巴拉的身上。
若非年龄,资历和能力不足,吐蕃国使的位置早就换人了。
再倒着往前,便是要让他安全,没有任何怀疑的离开长安,还要让密卫的人,跟在他身边,要让他完全信任。
这是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
但偏偏和吐蕃暗地里进行交易的贾辉和万象阁副阁主白鹰,落在了千牛卫的手里,剩下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也就是说,当这个计划从李绚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就等于芒松芒赞已经死了。
“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关键是在吐蕃王宫之中,在那里必然有人在帮助论钦陵遮掩一切,秘不发丧,找出这个人,弄清楚他和论钦陵之间的关系……想要杀论钦陵,就指望这个了。”李治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残酷的冷意。
眼前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只能保证大唐在这一场大战中获胜,至于剩下的,想要彻底毁掉吐蕃,就必须先杀掉论钦陵,挑动吐蕃内乱。
“好在这个时候,论钦陵家族五兄弟当中,有四个都在外面,只有一个在逻些坐镇,还有一个落入到了我们手中。”武后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奏章上,轻声说道:“陛下,臣妾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让自己的亲弟弟去冒险?”
李治的神色顿时肃然起来,这种事情,最怕别人的算计在你之先,一旦被别人占了先手,那么很有可能,你自己的算计也在别人的算计之内,大唐在青藏这一战,可是投了重注的。
“要么是他真的期望这个弟弟能够有所成就,要么就是他和这个弟弟之间有所隔阂,毕竟他们不是一奶同胞。”李治想起之前看过的文档,心里忍不住的松了口气。
论钦陵家族虽然是有五兄弟,但这五兄弟,除了赞悉若和论钦陵两个嫡子先后任吐蕃国相,掌握军政大权以外,其他的三个兄弟都要差上很远。
这中间微妙的心态变化,没有人比李治更清楚了,毕竟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还是要小心为上。”武后转头看向李贤,轻声问道:“二郎,此事你如何看?”
李治闻言也转头看向李贤,神色已经肃然起来。
他和武后将李贤留了这么久,让他知道这么多绝密的消息,可不是单纯让他听着的。
查缺补漏,提出新的有用建言,这才是太子该为之事。
李贤略微迟疑,然后拱手说道:“父皇,母后,此番和吐蕃之战,最为重要的,乃是粮草,不管是从鄯州到伏俟城,还是河州逆黄河而上,要么路途险远,要么高山湍流,都非常的艰难,尤其是河州一路……父皇,为何不调大理寺少卿黄仁素前往吐蕃,他对那一带地形更加熟悉。”
大理寺少卿黄仁素曾经任职都水使者,出使吐蕃,对河州,以及吐蕃地形相当熟悉。
李治微微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粮草的确重要,但关键还是要能先有所收获,黄仁素今年会在幽并山东诸地开挖水渠,治理河道,同时处理不法官员,保证今年秋收。”
“父皇,为何不将南昌王叔调到幽并山东诸地,儿臣觉得,不管是在水利,还是地方治理上,王叔都更加的得心应手,反而在行军之上,有些过于谨慎了。”李贤脸色微微露出一丝苦笑。
“难得,你也看过来了。”李治忍不住的好笑了起来,转头看向武后说道:“二十七郎千好万好,就是太过小心,说谨慎都是在夸他,手里握着两千兵卒,面对千里奔袭,装备不全的吐蕃人,竟然还束手束脚的。”
李绚绝对想不到,他设计诛杀了三千吐蕃骑兵,在李治的眼里,竟然得了个束手束脚的评价。
“他还是太过年轻了。”武后摇摇头,说道:“二十七郎终究杀伐血腥见识不多,一场大战,手下骑兵的损伤还没有十人,实在太过心慈手软。”
李绚在武后这里,又得了个心慈手软的评价。
“慢慢调教吧,反正现在也不用他在前线冲杀,有燕国公和黑齿常之,他只要在后面保证粮草运输便可。”李治转头看向李贤,沉声说道:“你刚才问,为什么不调南昌王去幽并,而是让他去洮河道,朕告诉你,南昌王去洮河道,是黄卿亲自推荐的,他说在河州到青藏的黄河上游运送粮草,南昌王比他更合适,做的会比他更好,因为南昌王更识水性。”
李贤微微一愣,随即拱手道:“是儿臣疏忽了。”
“将来其他诸事不必多数,都水监,将作监,工部,要让二十七郎多历练一些。”皇帝简单的就将对李绚的使用之法,详细的说给了李贤。
很多人以为,皇帝提拔李绚是为了将来让他继任礼部尚书的,但实际上皇帝盯着的,更多是工部。
大唐和吐蕃之战,将来是大唐对外战争的主流。
李治非常清醒,尽管他恨不得现在就彻底灭了吐蕃,但他也知道,那并不现实。
一个新罗就耗费了大唐数年之功都没有拿下,更别说实力更强的吐蕃,只能一步步来,先拿下吐谷浑旧地再说。
李绚曾经对皇帝说过,他更加擅长水利和农桑之道。
虽然这几年他多在征伐,但从种种途径还是能看得出来,李绚在这些事情的功力着实不弱,甚至比一些州刺史还强。
“水利,对外交涉,南昌王做的都是不错的,鄯州将来也是要调他过去的。”武后轻飘飘的又说了一句。
李贤立刻神色肃然的拱手:“儿臣受教。”
“蹬蹬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紫宸殿外响起,打断了皇帝和武后对李贤的教导。
这让皇帝和武后有些不快,同时心中又有些紧张了起来,难道有哪里又出事了。
大唐,难道就不能多些好消息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