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陇上行(22)

数日后,四月熏风微起,诸事顺利,随着黜龙帮舵主关许被放回,邺城行宫大使吕道宾也即将以一千两百石陈粟的优惠价格被赎回。

于是这天下午,谢鸣鹤提前将自己的新朋友吕道宾带到了将陵县衙。

三番五次之下,也不好再推脱,尤其是到了这一日,之前一战的收尾、清河郡的处置多少有了结果,张行也确实不是太忙了,正在院中廊下带着陈斌、阎庆与到访的徐世英、张金树两人做东境那边闲谈,所以也没要求继续等到晚上,便在公房大院中见了此人。

坦诚说,随着造反的事业越干越大,所谓羽翼渐丰,势力渐涨,张行对这些玩意如今也不是之前那种警惕小心到敬而远之的态度了……实际上,前几天在聊城,过夜的时候,他几乎是第一次认真观详起了这个世界的星空。

没错,穿越四年,终于敢放肆的看星星了。

你这卦准吗?

既然难得闲暇心态,待对方进了院子后,张行不免就在廊下好奇来问。

自然是准的。谢鸣鹤抢先一步赶紧来解释。这卦签是青帝爷开过光的,而解卦是用的青帝爷的《太玄经》,算卦的方式是遵循三辉四御合一人的方式.简单直接有效。

但总不可能百卦百顺吧?张行认认真真来抬杠。青帝爷开过光的卦签,在白帝观里能成吗?而且风云变幻,有些事情明显就是进则成,退则败的它怎么可能算的准?

龙头误会了。谢鸣鹤不禁捻须得意大笑。这卦,就是提醒人‘进则成退则败,的……

张行恍然,却也失笑:所以,《太玄经》里全是做人做事的道理是不是?

必然不会这么粗疏。谢鸣鹤耐着性子来言。解卦是先解眼下是何处境,再解何当为。

哦!张行这才略有恍然。如此说来,还是有些拨云见日之意的.那就来一卦……吕大使,你是专业做这个的?还是后来因缘际会喜好上的?

自然是因缘际会……一直没敢吭声的吕道宾诚恳来答。不过我得此签的机缘比我做官早。

张行点点头,便往院中去。

倒是徐世英似乎想起什么,复又在身后来问:这位吕大使,你既在邺城做行宫大使,可认得汲郡王府君的弟弟吗?当年他们三兄弟无意间得了一面宝镜,颇有神异,他本人持此镜云游天下,去年登州曾来见过张三哥,张三哥还劝他回汲郡找他哥哥呢。

王怀绩吗?吕道宾精神一振。不瞒这位头领,在下是见过的,也知道他近来去了汲郡,只在他兄长那里闲住…我还想见识一下他那面宝镜呢。

既如此,咱们就不耽误了,你只说如何来卜卦。张行倒是懒得谈论这些。

敢问阁下是卜什么事?吕道宾精神再振。

卜…张行细细思索,居然有些心乱。一时心情繁杂,竟不知所想。

无妨。吕道宾跃跃欲试。可以一样样来,先集中精神想一件事便可。

没有次数限制吗?比如一日三次?张行愈发觉得有些好笑。会不会耗费你精神,或许需要真气辅助?

没有的,只有三卦不成式便不再卜的说法,并没有别的忌讳。吕道宾坦诚来答。其实到底只是卜卦而已……心中有惑,聊以自窥,如此罢了。

张行点点头,不再纠结:那就先卜黜龙帮前途吧。

如今是四月,上旬,下午,请阁下立在院中,面北,望日,然后再垂直低头观地,闭目便可抛签于身前。吕道宾进一步指点。

而张大龙头也不做犹豫,只在许多人的围观下接过那几个卦签,然后走

上前去,依言而行,轻易将几个卦签扔在身前。

如何?忍了一阵子的谢鸣鹤迫切来问。

有点模糊,但大约来看,还是上九之式,曰:颠灵气形反。吕道宾探头来看,勉力来答,周围人包括陈斌、徐世英、贾越、张金树、阎庆、王雄诞这些人也多探头,只有崔肃臣不见踪影,应该依旧在公房内。

怎么解?谢鸣鹤催促不及。

颠灵气行反,时不克也。吕道宾正色来解。就是说,时势、时代,反正就是时,本身并不会成为黜龙帮的阻碍……或者说,黜龙帮接下来的发展不会因为时而受到阻碍。

这个解释还算清晰,周围人明显释然,许多人干脆喜上眉梢,但也有人明显因为解释的宽泛而皱眉。

时不利兮不逝。张行也若有所思,但却又显得无语。时不克兮又若何?我算是晓得你这个卜卦为什么灵验了…时不克,势克不克?人克不克?至尊宗师克不克呢?

吕道宾诺诺不语,反倒依旧是谢鸣鹤来劝:最起码是时不克了!

张行点头:不错,到底是时不克了。

还要卜什么?谢鸣鹤催促。

卜亲友…张行想了一下,继续来言。

还是之前那般。吕道宾赶忙提醒。

须臾片刻,再度掷签,这次周围人的关注程度明显少了,只是立在廊下团团来看罢了,并未有人伸头探脑。

各签散乱,不能相接,也不成形,没有成卦象。吕道宾茫然了起来。

这事常见吗?谢鸣鹤不免好奇。

也不算少见。吕大使无奈道,同时捡起卦签,交与张行。再来一遍便是。

张行不以为意,再掷了一遍。

还是不成卦象。吕道宾赶紧又一次捡了起来,速速交与张行。阁下请再掷一次。

张行第三次掷出。

吕道宾莫名惶恐:三次不成……我刚刚说过的,便不好再卜了。

谢鸣鹤深呼了一口气,来看张行:张三爷,你的亲友都是哪几位?是想着白大头领吗?

是思思,但更多想的是李四、司马正和秦二,其实就是想着当日东都一个院子里过年的几位亲友,想知道跟他们到底还有没有机会聚在一起,是同路还算陌路?话到这里,张行倒是自己笑了。我晓得你什么意思,按照某些说法,我是黑帝爷点选,思思是赤帝娘娘点选……测我俩的事情必然是至尊打架,青帝爷的签未必得用.……可李定、秦二呢?莫不是也有一个白帝爷的点选?李定是白帝爷的点选,秦二也是个三辉点选的格局?所以青帝爷的卦签在这里真无效了?

徐世英、陈斌几人微微色变。

谢鸣鹤也不由喟叹无语。

倒是贾越,此时难得开口:李定说不得是真有说法的我在北地,曾听过一些流言,据说是大司命所言,但不能作准…好像是讲,四御老爷在上,不再好如当年祖帝前后事做太多干涉,但还是会参与一时时运之争,靠的就是点选出英雄人物来参与其中,但点选却不是说谁点的多就更多机会,而是英雄气四分五裂,为四御老爷所执,然后各自施行……有的是只投入到一人之上,胎里的独苗;还有的是如黑帝爷那般点选几个年轻种子;甚至有的是扔到一族、一地之上也说不定…从这里讲,李定说不得真有些说法。

众人各自若有所思。

唯独张行想了一想,情绪反而有些不高起来,直接摇头:神神怪怪,肆无忌惮,怪不得彼时英雄前赴后继,也要以三辉压四御……这四个也是,自成了大功位,好好想着星辰大海重开地图便是,为何总是忘不了人

间?

说着,居然恹恹负手走了,只留下许多人面面相觑,贾越更是不安。

且说,这个初夏的下午,就在张大龙头这里各种神神怪怪,各种宏大叙事,各种虚无附会的时候,距离将陵城百里开外的漳南县所属,清漳水南岸高鸡泊附近,正有人在脚踏实地,准备辛苦耕耘,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确实是准备耕耘。

初夏时节,再种粟米是不大可能了,但是排干沼泽,种些甘蓝、菜豆、茭白,水里布些菱角,备些多年生的其他果树莲藕什么的,总也不算晚。

而这种活委实有些苦,所以,在高鸡泊这里立寨干活的,其实是一群之前战中的战俘、无家可归的游荡壮丁,如今被收拢起来作为屯田兵半强制安置的。

我先介绍一下,我姓黄,你们只喊我黄屯长就好,其实就是乡正,只不过咱们这里全是屯田兵,才叫这个名字,我跟诸位一样,不是本地人,我原本是清河将陵那边做里长的,因为做得好,升到这一层就调过来了。太阳下面,一个中年屯长正带着五七个皮甲持刀的汉子站在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下,然后对着新一批的来人老气横秋来讲。而大家既然来了咱们高鸡三屯,那便不要有什么多余心思,日后只是兄弟,便当一家人来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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