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特殊记忆(三):缄锁芳英春意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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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檀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蹲上大名鼎鼎的北镇抚司监狱。

北镇抚司监狱又被称为诏狱、锦衣狱。挨廷杖、被阉党指着鼻子骂,自诩朝中清正的官员都可以一笑而过,甚至引以为荣,而谁要是能从诏狱走过一趟还能全须全尾出来的,不论是谁都要对其肃然起敬。

湿冷阴暗的牢房,窸窸窣窣老鼠活动的声音。隔着一堵墙,隐隐约约能听到隔壁牢房里悲悲切切、半死不活的惨痛□□。

狱卒不不无威胁地告诉他,他隔壁的隔壁的囚犯以前是临江知府,现在关在诏狱里已经足足有三十七年,人还吊着一口气,但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四肢俱废、脓疮满身,已经和人彘没什么区别了。

他知道狱卒的威胁也仅仅是威胁而已,不然以诏狱之穷凶极恶,进来的第一天他就得浑身上下就得没好皮了。

但是到现在,还没哪位大人来提审他,更没人对他上刑,甚至狱卒骂骂咧咧地来送饭的时候,都没少他半勺清粥。

苏檀呆呆的凝望着牢房中唯一的一线窗,狭小的窗能让他看到树的一截绿意葱茏的树杈,绿叶簌动间的一丝丝蓝。

他想过离窗近一点,但窗子太高,墙面是斜的,他使不上劲,扒拉不上去。诏狱的伙食仅仅能供他活着而已,他没有力气。zuqi.org 葡萄小说网

空荡荡的饥饿让舌尖生出虚幻的味觉,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为求生吃的各种东西。吱吱叫的老鼠、蚕,蚂蚱,还有别的。老鼠,能找到老鼠窝最好了,老鼠很会藏粮食,能扒拉出很多干干净净的粮食来。

肚子又叫起来,苏檀不记得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

我有吃过东西吗?我是不是还在做梦?狱卒早上来送过吃的吗?

这些他统统都不记得了,他也不记得自己进诏狱待了有多久,几天?一个月?应该没那么久吧?

他觉得自己又要犯病了,好像又回到了纯阳观的柴房,被人当作疯子,暗无天日,饥肠辘辘,抓到一只老鼠都会欣喜若狂。

好饿。苏檀咬着手指,吮吸着皮肤上微微的咸味与腥臭。稀里糊涂的想,锦衣卫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是那个蹲在街角卖鸡蛋的大娘说的吗?还是兴盛酒楼那个出了名的记性好、过目不忘的圆脸小二?

好饿。

只有皇帝才能下令将人关进诏狱,光宗之后,就是皇长子即位……苏檀换了个手指继续咬着,好像这样的咀嚼可以缓解焦灼的饥饿。

好饿。

红丸……红丸……对了,是红丸。先帝驾崩,阖宫惊慌,与红丸案有似牵连的宫人纷纷被拉去问询,人人自危,深恐一不留神触了霉头。皇长子仓促即位,诸事纷繁。他看宫中形势险恶诡谲,若是因着红丸案的由头查到自己头上,指定要大难临头走不脱了,决意先远离为妙。

好饿。

朱由校为什么要关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不让我死?

好饿。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想把我炖了?还是炼成丹药?苏檀浑浑噩噩的啃着自己的手指,一不留神,手指被咬破了,渗出的血珠在口腔漫开铁锈味。无端的,他想起放在蒸笼里的那双手,修长如玉,指甲上还染着鲜艳的丹蔻,指腹还精心地擦上了薄薄的胭脂,玉人双手摆出拈花的姿势,血放的是真干净。

好饿。

苏檀觉得自己又要发病了,蛰伏已久的疯病在阴暗中重新抬头在悄悄啃噬他的骨头。他想师父,想那个故作严厉又经常很不正经的的老瞎子,想的哭都哭不出来。

好饿。

牢房外数声碰撞轻响。

狱卒来送饭,会敲敲房门,牢房里的犯人必须赶快爬起来,用碗去接饭食,动作慢了,迟了,送饭的是不伺候的。苏檀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短暂清醒过来,以最快速度抓起身边的碗就要爬起来,却见到门开了。

两个狱卒一左一右的架起他,碗自然是丢地上了。苏檀登时有些恍惚:碗,我的碗。

没了碗怎么吃饭?

没人关心他的碗。苏檀被拖行了很久,按在桌前。桌上放着一碗质地比平日更稠一点的白粥,他看冒着丝丝缕缕热气还有米香味的粥愣了会,捧起碗,慢慢喝起来。

一碗热粥落肚,他又被架起,塞进马车,马车疾驰了好一会,到了一处地方,又被人拖牲口似的脱下来,被人擦身、换衣、重新束发。擦身的大娘手劲儿很大,苏檀疼得不敢说话。

肠胃里叫嚣的饥饿和蠢蠢欲动的疯病一并退缩消失了,他头脑清醒起来:朱由校大概终于想起要人命的诏狱里还有他这么一号人,要来看他了。

脏兮兮乱糟糟的囚犯是不能污了天潢贵胄的眼的。

他麻木地等待,直到听到太监独有的尖利音色响起,他想也不想地跪了下去,头低下去。从这个视角看,他只能看到门敞开,从两侧涌入一双又一双皂靴,秩序井然地排开,等一截绣着海水纹的靛青袍角跨过门槛,太监们都跪下山呼万岁。

我好像跪错了。苏檀迷迷蒙蒙的想,不应该这么早下跪的,应该等他进来……到底怎么跪来着?算了,总不能当着他面起来再跪一次。

“苏卿平身。”

“谢陛下。”苏檀艰难地爬了起来,就算气力虚弱,他也不能在御前失仪,端正地爬起来,低头一言不发。

屋内的太监似乎得了天子的指令,默不作声地悉数退下,轻轻掩上门。

“苏卿,抬起头来。”

按礼仪,即便得天子谕令,臣子亦不可直视天颜。苏檀只不过微微抬起头,脸颊侧现出一双手,强行将他脸抬了起来,几乎与天子对视。苏檀刹那惊慌不已,几乎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但他身子只是微微晃了一下。

面前是皇帝,不可御前失仪。

朱由校凝视着他:“苏卿,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臣犯了欺君之罪。”

“欺君何处?”

苏檀犹豫了下,将在狱中打磨了千百遍的话说出来:“微臣擅离职守,背信弃约,罪该万死。”

“弃了什么约?”

“……臣与陛下约定,要在年时去街坊上带来时兴的花灯和糕点。”苏檀有些无力,被关进诏狱者不知凡几,理由这么荒唐的或许只有他一个,说来说去,只怨他彼时把朱由校兴奋的期许当作童言戏语,压根没放在心上。

“你自己倒清楚,又为何明知故犯?”

苏檀知道自己没法辩驳,只有认罪求饶才能争取一线生机:“微臣自知罪孽深重,陛下要罚什么,微臣都愿意接受。”

朱由校没有立刻说话,苏檀低着头,他没力气思考皇帝在想什么。

“苏卿,你是聪明人,枉负了朕的心意,应该知道怎么做。”

怎么做?给您三跪九叩?

“随朕回宫吧,若是下次还敢再犯,决不轻饶。”

苏檀解脱似的松了口气,跪下谢恩。

出了宫,又被抓回宫,兜兜转转,除了饿了一阵肚子,什么也没得到。苏檀坐在马车里,肚子又饥饿的咕咕叫起来。那一碗温热的粥落进肚里犹如雪入沸油,消化得一点不剩了。

好饿。

昏昏沉沉的,待马车驶入宫中,在宫内又换了一顶小轿,摇摇晃晃,等小轿落地,小太监掀起轿帘:“公子,请下轿。”

苏檀从半梦半醒里回过神来,看到面前建筑模样就是一愣,这明显是在深宫内,朱由校指的“回宫”是回这?感觉不对劲了:“这是哪?”

小太监道:“这是北五所的知秋殿,知道公子要来住,特意打扫过的。”

不对劲!苏檀一下汗出来了。北五所又称乾东五所,虽比不上东西六宫的地位,但绝不是戴罪之身的侍卫可以住的地方,相反,这里是收拾收拾就能安置一些低位份或年事已高的嫔妃住的地方……

他想起朱由校强迫他抬脸时的动作,想起他说的话,蓦然明白了。肚子饿了头脑都变愚钝了,朱由校那意思,分明是要他做男宠的!

“公子?公子?”小太监唯恐苏檀勃然大怒,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快些进屋吧,入了夜,宫中不许随意行走的。”

苏檀终于挪动脚步,绷着脸进屋。小太监问时候已不晚,是否要传膳时,他喏喏地应允,不一会,丰盛的餐食就已摆上桌。

苏檀暂时放下思虑,克制地一口气吃了好些汤羹,将肚子垫到七分饱就强迫自己停下,吩咐撤宴。

肚子填饱,他终于有力气思考问题。心情沉痛地想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一步。

真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俗世男女胡天胡地放纵乱玩也就罢了,怎么连宫内也……

他蓦然想起万历皇帝“十俊”的传言——尽管只是传言,还是不得不怀疑这癖好是否有祖传的可能——那也不对啊!朱重八也不这样啊!难道是裕王府这支血脉出了问题?

他摸摸自己的脸,开始怀疑起这个小屁孩是不是审美走歪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摸打滚爬金戈铁马过来的,来紫禁城还是当站岗的侍卫,日晒风吹一个糙丘八和时下流行的偏好一点不搭边,更何况他在诏狱里待了那么久,饿得瘦骨嶙峋,脸颊都突出来了,有什么好看的?

他目光转向一直站立的小太监,斟酌言语后开口问:“你叫什么?”

小太监急忙行礼道:“小的名叫罗三儿,以后定当尽心竭力侍奉公子。”

“你看我的脸……”他稍微改了语言,“我的相貌,难道不难看么?”

罗三儿开始搜肠刮肚奉出不多的墨水:“公子莫要自嫌,以小的眼光看来,公子您貌若春华,朗若青松……”“停!”苏檀鸡皮疙瘩起来了,头有些痛,“不必说了,你……你去找面镜子来,我自己看。”

罗三儿喏了声,去找了面镜子捧给苏檀。镜子明显是女式的菱花镜,不知是哪位前朝嫔妃所留。

他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半天,不断怀疑自己:我这张脸真的好看?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容貌如何出挑过,但是沦落如此,除了脸的因素,他真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经历的岁月太过漫长,好像很久没照过镜子了。

这张脸似乎没有变化。

被勾起了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苏檀把镜子转过去,扭头环视屋内的一切。宫内铺陈尚可,不算如何奢侈,至少能住得宜人,与诏狱比起来,自然是好得不得了。

入宫入宫,这样就入宫了?

苏檀茫然之余很快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入宫是不是还要净身?还要侍寝?

想到这个他又开始头痛,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早知如此,就不该看先皇驾崩了就离开皇宫,不该抱着先出了宫以后再说的想法,失信的业力回馈如此,想反悔都来不及。

晚上合衣入眠,苏檀又开始发愁,思前路茫茫,又想到即将面临的侍寝的可能,胃都绞痛起来。

不安入睡昏昏度过入宫后的第一夜,苏檀一早起来,发现屋外多了些宫人清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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