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师生关系堪比父子。
这是天下所有人都遵守的规矩,“天地君亲师”,“亲”和“师”的地位是一样的。
萧淑妃死于宫斗后,李素节这几年惶惶不可终日,他担心作为胜利者的武皇后随时会对他下手,毕竟宫闱之斗的残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斩草除根才符合胜利者的心思。
武皇后这几年没对他下手,或者说,因为刚被册立为皇后不久,武皇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对他下手,毕竟她的皇后之位是在一片争议声中被册立的,眼下这几年实在不宜再授人以柄。
于是李素节的头上便悬了一柄刀,一柄随时会落下来的刀,他的生命长短取决于武皇后的时机何时到来。
直到,他意外地拜了李钦载为先生,成为李钦载的门下弟子。
“门下弟子”四个字的含金量可比千年后的师生关系强多了。
这是真正堪比父子关系的。
李素节突然发现,自己终于有了靠山,是父皇给他找的靠山。
有了李钦载这位先生,武皇后不会轻易对他下手,而李钦载这个老师,也不会容许别人无缘无故对门下弟子下手。
这也是规矩。
世人眼里,师生就是父子,武皇后终于有了忌惮,从此以后,若想动学生,首先要考虑到老师的反应。
而李钦载这个人的本事实在太深不可测,未来不知道会走到什么高度。
为了区区一个仇人的儿子,与李钦载结死仇?
作为优秀的政治人物,武皇后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这也是武皇后为何突然对李素节说那番话的原因,一是为了安李素节的心,二是为了把当今皇后的善意传到李钦载的耳中,与他结个善缘。
至于李治,他的棋下得更早。
那么多皇子,唯独将李素节和李显安排给李钦载当学生,这就是李治下的一步棋。
在宫里无法公然袒护这个可怜的皇子,就给他找个厉害的老师当靠山。
而安排皇七子李显过去,也是一步棋,简单的说,李显是嫡子,同时也是太子李弘的备胎。
如果哪天有废嫡之事发生,李显作为名师英才的弟子,让他代替李弘成为大唐太子,也不会太显突兀。
至于为何不安排太子李弘去向李钦载求学,因为太子要学的不是算学,而是治理天下制衡朝局的帝王之术。
宫里的人说话做事永远不会太简单,都有自己的算计。
安排李素节和李显成为李钦载的弟子,绝非李治拍脑袋的随意决定,背后是有着深思熟虑的。
…………
甘井庄。
家中的下人们开始给李钦载收拾行李,再过两日,五少郎便要离开庄子回长安了。
和千年后一样,新年元旦也是全家团圆的日子,若相隔不远,当然最好团聚。
但李家在外做官的其他人,今年恐难回京。千里迢迢之外,来回一趟的时间成本太高,小半年都在路上,朝廷也不会答应。
下人们收拾行李,李钦载在书房里批阅试卷,一边批一边唉声叹气。
监考一时爽,阅卷火葬场。
每个人的试卷都惨不忍睹,这些小混蛋们学了两个月,学了个寂寞。
李钦载总结了一下,他们的整体真实水平大概只是刚刚认识并学会应用阿拉伯数字,会背九九歌。
两位数的加法题能答对的都不多,更别提两位数的减法和乘法了,李钦载耗费口舌教他们的乘法竖式交叉运算法,他们是一点都没学会。
除了荞儿的答卷基本正确外,就剩下李素节的分数稍微强一点点。
十几份试卷,李钦载忍着怒火看完,仿佛走完半生般辛苦。
扔掉手中的笔,李钦载仰天呜咽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冲出了门。
“阿四,阿四!”李钦载站在门外大吼道。
刘阿四应声出现。
“把你的刀给我使使。”李钦载伸手。
刘阿四二话不说拔刀双手捧给他。
李钦载一手执刀,仰天悲叹,刀光一翻,竟抹向自己的脖子。
刘阿四大惊失色,劈手拽住了刀柄,惊骇道:“五少郎,何故如此!”
李钦载被拦下后神情很平淡,非常痛快地把刀还给了他,道:“放心,我不会死的,就是做个样子,表达一下我不想活了的意思。”
刘阿四仍然处于震惊状态,这位少郎君所思所想真的是羚羊挂角,让人捉摸不透,实在不知道他下一刻又会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李钦载朝他咧嘴一笑:“我没事,也没疯。现在我想通了,我凭什么自刎?该拔刀自刎的应该是他们那群混蛋才对。”
一拍手掌,李钦载笑道:“哎呀,转念一想,我通透了!”
说着李钦载道:“我这里有十几封信,派人快马送到长安城各家权贵府上,一定要他们的家主当面接收,顺便向各位家主转达我的一句话……”
“孩子求学,成绩一塌糊涂,显然是不够认真,请各家的家主严厉管教。”
挥了挥手,李钦载道:“去吧。”
刘阿四看了看信封,讷讷道:“五少郎,还有两封送进宫里的信,怕是不容易递到家主手上。”
“宫里的咋了?来我这里求学,他们的长辈一视同仁都是家长。把信交给宫门禁卫,就说是我李钦载呈上的奏疏,请陛下亲阅。”
正说着,宋管事踉踉跄跄惊惶失措跑来。
“五少郎,天子御驾亲至,已在咱别院门外!”
李钦载一怔,脱口道:“大过年的,他怎么又来了?”
宋管事惊道:“五少郎,慎言!莫惹口舌之祸!”
李钦载笑了,从十几个信封里挑出两封,道:“正好省事,我当面交给他。”
别院大门打开,府中管事和下人们跪了一地。
李钦载迎出门外,见李治身着玄色长袍,肩上搭了一件狐皮大氅,站在雪地里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治四周只有十余名随从,但没人会天真的以为帝王微服外出真的只有十几个随从,没准此刻李家别院的屋顶就趴着几个老六。
李钦载急忙走下石阶,躬身行礼:“臣拜见天子陛下。有失远迎,陛下恕罪。”
李治爽朗笑道:“景初莫废话了,快进前堂生个炉子,冷死朕了!”
说着李治抬腿就进了门,熟门熟路又猴急的样子,像极了禁欲很久终于云破天开再入青楼的恩客。
进了前堂坐定,下人们捧上铜炉,摆在李治面前。
李治双手张开凑近铜炉,满足地叹了口气:“大冷天的跑了百里路,真是辛苦死朕了……”
李钦载好想翻个白眼。
我特么请你来了吗?
既然李治都亲自来了,李钦载当然不会客气,于是开门见山,将两个信封递给李治。
“陛下,臣失职,没能教好两位皇子。”李钦载一脸愧意道。
李治一怔:“这是啥?”
“两位皇子期末考试的成绩,实在……不如人意。”李钦载摇头叹息。
李治打开信封,迅速将成绩单看了一遍,指着上面的字好奇道:“景初,上面一个写着二十九,一个写着四十五,是何意?”
“是成绩,满分是一百分,及格分是六十,两位皇子一个二十九,一个四十五,及格线都相差甚远。”李钦载叹道。
李治愣了许久,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这俩逆子……他,他们这俩月在庄子里都学了什么?”
李钦载温言安慰道:“陛下息怒,他们还是有优点的……”
“啥优点?”
“比如,他们善火攻,放火放得很熟练,一把火将庄户过冬的麦秆全烧了。”
李治呆怔许久,勃然大怒:“还敢祸害庄户,逆子!他们要翻天不成!”
李钦载一脸阴险地煽风点火:“陛下,玉不琢,不成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