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宠信佛与道的年代,丧仪办法事是民间习以为常的风俗。
大唐的开放与包容的气度,让很多外来的文化和宗教能在这片土地上蓬勃而生。
当年最早传入中国的基督教派之一景教,当传教的使者来到长安时,太宗先帝命宰相房玄龄亲自迎出城外,允许他们在大唐传教,朝廷还出资在长安城内修建教堂。
这座教堂修建于贞观十三年,位于长安义宁坊,名叫“波斯寺”,是中国已知的最早的基督教堂。
至今西安的碑林公园里,还保存着景教传入中国的碑文,上面刻的是原汁原味旳汉字,还都是古文,没一点文化都读不懂外国人写的中国小作文。
当然,包容不代表啥都包,在中国,宗教与皇权永远不可能分割开来,它永远是为皇权服务的。
波斯寺的建筑风格不是西方尖顶或哥特式风格,而是原汁原味的中国风,里面供奉的也不是基督耶稣或圣母,而是大唐历代天子。
任何宗教来到中国,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不符合中国口味,做不到入乡随俗,绝对混不长久。
不光是宗教,千年以后,肯德基和麦当劳来到中国,不也开始卖豆浆油条和盖浇饭了吗?加会员点关注还能白领一个咸鸭蛋哦……
佛教也是一样。
在阿三那里无比神圣的宗教,来到中国后立马变得接地气,为了与本地道教竞争,为了那点信徒和香火钱,佛教也不得不拓展业务。
不仅接婚丧嫁娶各种红白法事,新入教的会员或许真能领一个咸鸭蛋。
今日走进甘井庄的僧人,大约便是刚接到法事业务,从附近庙宇里过来的。
寻常百姓的婚丧红白事,大多也是要请僧道之流的,尤其是丧事,更需要将法事办得隆重,比较富裕的家庭请一群僧人办七天,比较穷困的也至少要请一位僧人过来,在灵堂内念一段往生超度经。
庄子里老兵逝世,他的子孙便从附近庙宇里请来了僧人。
由于李家别院送去的丧仪不少,老兵的子孙们也大方地请了一群僧人。
僧人从村口走进来,他们法相庄严,垂睑低声念诵经文,一直走到停棺的灵堂内,然后各自寻了个蒲团坐下,一时间念诵经文的声音越来越昂扬。
看着这群陌生的僧人,李钦载眼神一闪,嘴角露出笑意。
刘阿四和部曲们却紧张起来,不自觉地将手按在腰侧的刀柄上。
“放轻松点,人家办丧事,你们这副准备杀人的样子给谁看?”李钦载淡淡地道。
刘阿四紧张地道:“五少郎,庄子里都是土生土长的庄户,唯独这群僧人是外来的,若其中混进了刺客……”
李钦载仍笑道:“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但不必如此紧张,你们都是打架厉害的人,要有一股子渊渟岳峙的高手风范,结果不重要,姿势一定要帅。”
刘阿四苦笑道:“五少郎,这般时候了,您还这么没正形……”
李钦载笑了笑,看着不远处垂头念经的僧人们,心中不由有些奇怪。
如果说,刺客选择混进这群僧人里,寻找机会刺杀他的话,未免太……狗血了吧?
不如直接敲锣打鼓进庄,大摇大摆告诉部曲和禁军,“我要刺杀五少郎了,你们躺好叫爸爸”。
可李钦载又实在想不到刺客除了混进僧人里还能用什么别的办法,进庄的外人只有这群僧人,整个庄子被部曲和禁军守得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而这群僧人,是唯一的破绽。
然而破绽太明显,让李钦载有点不踏实。
不会这么蠢吧?不会真打算用这种法子刺杀他吧?古代人也影视剧中毒了吗?
刘阿四低声道:“五少郎,此地不宜久留,您已拜过灵堂,请五少郎回别院吧。”
李钦载摇头:“逃避不是办法,如果刺客真在其中,不如一劳永逸,今日便解决了他们,你们保护好我便是。”
刘阿四犹豫了一下,道:“小人多叫些袍泽来,不然不踏实。”
…………
李家别院内。
一名部曲冲进院子里,大声呼喝着,然后留守别院的部曲很快在院子里集结,数十人披甲列队,飞快出门朝灵堂赶去。
鸬野赞良正蹲坐在后院的水井边,给李钦载和荞儿浆洗衣裳,这是作为一名丫鬟的分内事。
听到前院传来的喧嚣声,鸬野赞良好奇地走到前院,见数十名部曲披甲而出,鸬野赞良急忙打听。
听说从庄子外进来的一群僧人可疑,队正刘阿四下令增援布控,鸬野赞良不由一惊,脑海里瞬间闪现昨日山林里那位货郎的脸庞。
鸬野赞良死死咬着下唇思忖良久,然后拔腿便朝村里布置的灵堂跑去。
思绪很混乱,爱恨很模糊。
她只知道,李钦载不能出事。
就算为了倭国的父亲和族人,为了倭国万千子民的活路,李钦载也不能出事。
李钦载若有三长两短,倭国将要付出的代价是父亲和臣民们无法承受的。
他们将会面对大唐天子的滔天怒火,雷霆万钧。
鸬野赞良思绪纷乱,脚步愈发匆忙。
奔行到灵堂外,发现李钦载好端端地站在人群中,他的周围,李家部曲们已团团围住,对他形成拱卫之势,看起来很安全。
鸬野赞良松了口气,抬袖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李钦载看见了她,朝她招手:“你过来作甚?”
鸬野赞良稳住心神走过去,垂头道:“奴婢对大唐的丧仪有些好奇,故而……”
李钦载笑道:“就是来看热闹的?不必讳言,这位逝者属于喜丧,没那么多忌讳。”
鸬野赞良垂头道:“是。”
抬眼随意朝灵堂内一瞥,鸬野赞良刚放松的心神陡然悬起老高,表情飞快闪过一抹惊恐。
灵堂内念经的那群僧人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昨日与她山林相遇的那位货郎,倭国遣唐使,中臣镰足的家臣。
今日的他穿着一身陈旧的僧袍,头发剃光坐在僧人群里,垂睑正念诵经文。
鸬野赞良惊恐的表情仅仅只有一瞬,却被李钦载完美地捕捉到了。
眼神露出几分凝重,李钦载脸上却笑意不减,道:“看来那群僧人里,有你的熟人?”
鸬野赞良下意识摇头:“没,没有。”
李钦载语气渐冷:“实话实说,你和你的族人才不会付出太沉重的代价,你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