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是英国公的孙子,将门之后,从出生那天起身上便打下了军方的烙记。
但出身归出身,官职归官职,那是两码事。
李钦载的父亲李思文当然也有军方的烙记,可他一直从事的是文职,恩荫为官,外放刺史。
李家除了李勣本人外,有官职在身的大多都是文职,一则是因为李家人才凋零,子孙辈官职皆是恩荫。
二则也是为了避嫌,一大家子若都进了军中掌权,你家到底想干啥?
但李钦载不一样,李家在李勣之后,又出了一位麒麟儿,这就让老将们分外眼红。
优秀的人才当然要把他弄进军中来,尤其是李钦载这种能随时造出犀利的军中利器的人才,更要把他拢到军中。
说实话,老将们馋李钦载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错不错,李钦载这娃儿当闲职浪费了,听说陛下给你封了个右散骑常侍?那算个啥官儿。”
“来我左武卫,有灭国之功傍身,没人敢不服你,至少中郎将,混个几年当左武卫将军也不在话下。”苏定方豪迈地用手一划拉,仿佛已将李钦载划拉进了左武卫的阵营。
苏定方是左武卫大将军,他许诺李钦载的左武卫将军却不一样,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将军”,大将军是左武卫的最高将领,下面设两位将军,各掌一军。
老苏倒真舍得开条件,张嘴便是左武卫二把手。
梁建方和苏定方带了头,另外几位老将顿时七嘴八舌争了起来,纷纷许出官职笼络李钦载。
老将们脾气都不咋好,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吵几句便要动手。
李钦载木然坐在书房里,倒不是被老将们的气场震慑,而是惊讶于老将们的本事。
这群老杀才真有一种神奇的本事,但凡聚集超过三五人,现场一定会瞬间变得乌烟瘴气,金銮殿都会变成聚义厅。
一片嘈杂叫骂声中,李勣终于不耐烦了,屈指敲了敲桌子。
“要打出去打,打死了府上管埋。”李勣冷冷喝道。
众人一静,没敢吱声了。
李勣冷冷一哼,道:“老夫的孙儿,轮得到你们这群老杀才安排?入不入军中为职,看陛下的旨意,看他自己的意思,你们说了管啥用?”
军方第一人的威望,将众将震得死死的。
唯独苏定方还有点跳脱,悄悄戳了戳李钦载的肋下,凑在耳边轻声道:“娃儿,左武卫将军一职给你留着,随时来随时有,莫忘了。”
李钦载咳了两声,道:“多谢苏爷爷,闲职挺好,小子还是做闲职,再说我还教学生呢,实在无暇他顾。”
苏定方怒其不争地哼了哼:“你们李家的种,肚里的弯弯肠子比谁都多。”
李勣瞥了他一眼,捋须淡淡地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是为了一件事。”
“孙儿钦载向天子进谏以工代赈,欲推行修路造船之策,主意虽是好主意,也并无半点私心,但终究差了把火候。”
“诸位皆是军中将领,按说不必掺和朝政,但修路一事对我军方亦尤为重要,大唐各州县若能将路修成笔直平坦的大道,我军将来无论至何地,朝发夕至日行千里亦不在话下。”
“无论将士的体能,出兵的速度,后勤粮草运输途中的消耗等等,都可大大节省。策若成,‘兵贵神速’四个字,大唐境内随时可兑现。”
久不出声的薛仁贵拱了拱手,道:“英公的意思是……”
李勣捋须,眼睛半阖,缓缓道:“诸位以军中将领的身份,向陛下上谏,赞同钦载之策,为陛下解围。”
李勣顿了顿,又道:“自从钦载提出此谏以来,朝堂沸反盈天,朝臣们皆激烈反对,陛下深为气恼,又无可奈何。”
“此策不是坏事,只是火候拿捏的问题,咱们联名上奏,赞同天子所议,也算是敲打一下那些酸腐朝臣,让朝堂多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最后李勣淡淡地道:“老夫久未参与朝政,不过事关孙儿,朝堂上那些酸腐家伙们闹得实在不像话,也该敲打一下了。”
众将沉默思索。
私交归私交,涉及国家大事,尤其是不知道是利是弊的情况下,老将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李钦载起身,将自己今日对许敬宗提出的试点方案说了出来,力争将影响和动静减到最小,在不伤国本的前提下,争取做出样板示范工程,最后以点扩面,徐徐图之。
众将闻言眼睛一亮,连李勣都露出了欣慰之色。
江山是老将们亲手打下的,自然不会甘心看它被伤了国本,李钦载现在提出的建议就很合老将们的胃口了。
在不伤国本,不闹出大动静的前提下,低调地把事情办了,如若成功,于国于民于军,都有好处。
一条条笔直宽敞又平坦的路,对一个国家多么重要,老将们也都清楚得很。
薛仁贵起身抱拳道:“英公所言甚是,末将愿与诸公联名上奏。”
苏定方白了他一眼,道:“显着你了吗?”
说着也起身抱拳:“老夫亦愿联名上奏。”
所有的老将们都起身,齐声表示愿意联名上奏。
李钦载有些感动,李勣嘴上说着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可终究还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帮了他一把。
一群核弹级别的老将在朝堂上公开支持李治和李钦载,这些人的分量绝对是惊天动地的。
这也是近年来英国公十分罕见地公开对外展示自己的底蕴和影响力。
这一切,都是为了李钦载。
…………
朝堂上的风向不知为何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变化首先来自右相许敬宗。
最近几日,因为李钦载提出的修路造船之谏,当李治在朝堂上公然宣布后,便被朝臣们激烈反对抵制。
这几日的朝会上几乎没有闲暇处理别的朝政,大家都在争论修路造船一策的利弊,还有就是商量如何将天子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彻底掐死在摇篮里。
本来众口一词的反对浪潮中,以许敬宗为首的一批朝臣,包括两位尚书,四位侍郎,以及御史台和光禄寺,司农寺等几位九卿,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全都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