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绝不止是两国朝堂和军队的事。
两国朝堂的关系是友好还是敌对,往往是民间的风向标。
朝堂互相敌对时,两国民间的矛盾自然产生,这种矛盾来得顺理成章却又莫名其妙,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发生什么具体的事件,矛盾和仇恨就这样毫无道理地产生了。
“同仇敌忾”“一损俱损”,从古至今,民间百姓的利益是紧紧跟朝堂联系在一起的,割都割不断。
所以登州渔民与高句丽渔民的仇恨,也是理所当然地存在着,并且越积越深。
当渔民们听说辱夷城被克,高句丽的这座海港城池落入唐军手中,自是振奋不已。
国家征战之事渔民们不懂,可辱夷城被克却实实在在跟登州渔民的利益相关,高句丽渔民的气焰被打压,登州渔民未来自然有好日子了。
越说越高兴的渔民走路都仿佛带了风,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王师威武,战无不胜,若高句丽被灭国,以后那些高句丽杂碎在海上见了咱们,怕不是要跪着问安呢。”一名渔民哈哈笑道。
另一名渔民摇头道:“你又不是大唐的官儿,别人纵是亡国之民,也没必要跪你。”
“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后登州至辱夷城这片海域,高句丽那些杂碎们不敢跟咱们抢渔区了,咱们下网的地方,他们得躲得远远的,谁叫他们已亡国了呢。”
“说来还是要感谢咱们大唐的王师,将士们不容易,拼死拼活的,给咱们百姓打出了面子,打出了底气。”
渔民们纷纷附和点头。
沉默片刻,又一名渔民低声道:“听说王师牺牲也不小呢,一个月前,高句丽乌骨城外,两万靺鞨室韦等异族骑兵突袭我王师后方,幸好被留守乌骨城外的王师察觉。”
“有一位了不得的英雄,他是英国公之孙,权贵子弟人也争气,自己凭本事挣了个‘渭南县公’之爵,名叫李钦载。”
“两万异族骑兵突袭乌骨城外大营,就是这位李帅率领留守的五千王师将士抗击,五千兵马愣是扛住了两万骑兵的进攻,整整一天一夜,那两万骑兵都没冲过去,反而越打越胆寒。”
渔民们顿时肃然起敬:“我大唐竟有这般英雄人物,实是社稷之福啊!”
消息灵通的渔民叹了口气,道:“扛住了两万骑兵一天一夜,可李帅和麾下的五千将士也是伤亡惨重,后来终于等到了援兵,两万异族骑兵被全歼,可李帅的五千将士也只剩下一百来人,个个都带伤。”
“就连李帅自己,都是身受重伤,昏迷两天两夜,大半个身子都进了鬼门关,差点没救回来……”
“咱们大唐的官儿呀,有清廉的,有贪墨的,也有靠祖荫父荫腾达的,这位李帅虽是英公之孙,可人家却没靠过祖荫,脾气也是刚烈得很,说不退就不退,死也要死在沙场上。”
说着渔民忍不住朝高句丽方向拱了拱手,道:“是大人物,也是大英雄,值当咱们平民百姓一拜,将士们浴血厮杀的结果,好处是实实在在让咱们百姓得了,就凭这一点,也该感恩伏拜。”
众渔民也跟着朝高句丽方向遥遥拱手,表情很敬仰。
“也不知那位李帅,究竟是怎样的风采,当初王师东征之时,许多将士都是从咱们登州港出发的,那其中不知有没有李帅。”
消息灵通的渔民嘿嘿一笑,道:“我一位远房侄儿如今在水师都督孙仁师麾下当府兵,前日在港口水师驻地遇到他,他告诉我,天子已下旨,从高句丽召回李帅,回长安养伤。”
“怕不就是这两日,李帅会乘船到咱们登州,尔等若是想见李帅的风采,便守在港口等他,定会等到的。”
渔民们两眼一亮,急忙道:“若真能远远见那位李帅一面,倒是咱们的福气了,这两日打鱼莫跑远了,就守在港口附近,若见水师舰船来,咱们便等在路边,远远向这位李帅拜一拜,算是表个心意了。”
众人纷纷应是。
渔民们议论纷纷,不时发出大笑声,引来路人们的侧目。
路边穿梭的人群里,一名短衫武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半阖着双眼,懒洋洋地跟在渔民们身后。
这名男子不是渔民,而是游侠儿。
大唐的游侠儿很出名,但在大唐立国初期,“游侠儿”并不是什么好词。
因为这类人太杂,街头逞勇斗强的街痞流氓自称是游侠儿,无所事事给有钱人跑腿帮闲的也自称是游侠儿,搞得游侠儿这个群体的档次蹭蹭的往下掉,都跟下九流一样提不上台面了。
但游侠儿其中也有真本事的人,他们四海为家,行侠仗义,没有具体的职业也没有收入来源,但有意思的是,他们好像从来不缺钱。
他们以武犯禁,他们肆无忌惮,他们行事只凭自己的喜好,而且他们还凭自己的判断决定世间的正与邪,从而以民间执法者的角度私自代替官府选择惩赏。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一类人功夫高,能揍人也能扛揍。
年轻的游侠儿跟着渔民走了很久,他不是跟踪渔民,而是百无聊赖之时,渔民们议论的事情让他有了兴趣。
“渭南县公李钦载?呵呵,倒是个人物。”游侠儿喃喃自语。
渔民们已走到了港口,港口的水面上,停泊着许多小渔船,对这些靠大海讨生活的渔民来说,这一艘艘小渔船就是他们的饭碗,是他们的家,有的甚至全家老小都住在船上,一住就是许多年。
港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许多渔民出海归来,船舱里满载渔获,也有的垂头丧气,显然最近撒网下去手气不佳。
还有许多商贩在港口大吼大叫,收购渔民们捕捞的成果,各种鱼类,各种价格,熙熙攘攘人间烟火。
几艘小渔船悄无声息地停靠在岸边,一群渔民打扮的汉子下了船,沉默无声地在人群里穿梭,朝港口外走去。
刚才议论高句丽战事的渔民们与这群刚靠岸的汉子擦肩而过,其中一名渔民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皱起。
“咋了?”一名渔民问道。
“不对劲,刚刚过去这群人好像不是渔民……”
“他们脸上又没写字,你咋看出来的?”
“我打了半辈子鱼,别的不敢说,对方是不是渔民,我都不用眼睛看,鼻子一闻就知道。”
说着渔民望向那群人远去的方向,缓缓道:“我敢拿祖宗的牌位发誓,刚刚这群人绝对不是渔民,有意思的是,他们偏偏从渔船上下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