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是君臣合作又对抗的地方。
朝臣对天子不是永远唯唯诺诺,那是满清辫子朝的奴化体制才会出现的情景。
大唐的君臣更像一种气氛比较融洽的合作,但合作并不一定是愉快的,政见不合时也会发生争吵。
朝臣反对天子的决定,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过错,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天子也很少因政见不合就杀人,若开了先例,一顶“昏君”“暴君”的帽子绝对逃不掉。
此时的李治便是如此,尽管满朝文武大多数反对,李治气得浑身直哆嗦,饶是如此,李治也没想过杀人来堵嘴。
杀又杀不得,骂又骂不过,只好蹲在后宫里拉着李钦载喝闷酒,诉诉苦。
皇帝当成这样,其实……挺不错的。
一个朝代里,当皇帝不能为所欲为,这个朝代再坏不会坏到哪里去,臣民给权力套上了缰绳,权力才不会变成吃人的野兽。
李治已有了一些醉意,脸颊酡红,眼神醺然。
“景初,这件事朕必须要做,它不仅是千秋功业,也关乎朕的威严,这一次若朕妥协了,以后妥协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唯有据理力争,皇权方能彰显。”
李钦载叹了口气,苦笑道:“满朝反对,陛下当如何?”
李治指着他:“朕打算交给你去办!”
李钦载眼皮跳了跳。
被李治召见时,他已经有了预感,恐怕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着落到他身上。
谁叫这个主意是他出的呢。
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李钦载已不是第一次干了。
提出问题的人,必须要去解决这个问题,这就是嘴贱的报应。
很奇怪,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李钦载的嘴虽然也有点贱,可也没贱到这般高度呀。
“陛下的意思是……”
李治道:“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朕平了那些反对的朝臣,让国策顺利推行下去。”
李钦载吓了一跳:“‘平了’的意思是……干掉他们?杀人的活儿,臣的爷爷比较合适……”
李治白了他一眼:“朕若要杀人,还用得着你?‘平了’的意思是,让反对修路造船的人,最后必须答应下来,不要再跟朕唱反调。”
“封尔为右散骑常侍,参知政事,允出入宫门,行走中书门下,掌参议表章。”
李钦载微微吃惊,半晌没吱声。
散骑常侍隶属中书省,官阶从三品,比起尚书侍郎虽然小了点,但权力可不小,尤其是李治后面还加了一个“参知政事”,分量可就重了。
理论上,中央和地方官员送进三省的奏疏,李钦载都有权筛选和翻阅,他筛选过后的奏疏,才会送到左右相面前。
李治突然封他这个官职,可谓意味深长了。
最初封他为军器监少监,后来封了县子,又是县伯,并州粮案时临时封了个刺史……
李钦载算是看出来了,李治这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一步一步让他走进权力的中枢。
李钦载为难地道:“陛下,臣只是个教书先生呀……”
李治笑了:“景初之大才,于国有大用,朕得多昏庸才会舍本逐末只把你当作教书先生。”
接着李治又叹道:“贞观之治,赖因房杜,朕的永徽龙朔也希望后继有人,再出一位治世贤臣,辅佐朕打理江山,创清平盛世,景初,朕对你寄予厚望,你莫辜负了朕。”
李钦载抿了抿唇,躬身道:“臣,愿尽全力辅佐陛下。”
…………
皇帝都无法推行下去的国策,李钦载当然更没办法。
君臣饮宴已有了七分醉意,李钦载识趣地告退。
走出安仁殿,迎面冷风拂面,李钦载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醺然的头脑顿时一清。
已经走到这个位置,朝堂的争斗已不可避免。
享受了官爵的俸禄和待遇,就必须付出被卷入漩涡的代价。
当了官,封了爵,还指望回到咸鱼般的生活,老天不可能让你占这么大的便宜。
右散骑常侍……李钦载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衣冠,缓步朝宫门走去。
如何解决这个麻烦,李钦载暂时没什么头绪。
但他打算出宫后拜访一下许敬宗。
从现代管理模式来说,老板只需要搞定手下的几位高管,基本就能搞定整个公司。
那么用在朝堂也是如此。
如果搞定了两位宰相,再解决朝臣的异议,相对就容易多了。
这个思路没毛病。
快走到承天门时,一群人迎面朝李钦载走来。
这群人走得很快,领头的人一边走一边挥手,不耐烦地呵斥前方的人让道。
这群人离近了,李钦载才发现他们是一群宦官,宦官们的中间是一名穿着百纳道袍的中年道士。
道士的模样倒是很正派,一看就是替天行道的主角人物,颌下一缕青须无风自动,道士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捋须,眉宇间不经意地闪过几分倨傲之色。
李钦载点点头,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有没有本事且不说,卖相还是不错的。
这群人走过金水桥,离李钦载越来越近,为首的宦官眼生,不认得李钦载,见他穿着绯色官袍,顶天了也只是个四品官儿,宦官顿时胆气壮了,指着李钦载大声呵斥,令他让道。
李钦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沉默地避让到一旁,让他们先走。
虽然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心态早已不年轻了,没必要与陌生人争这种闲气,那些得志便猖狂的人,下场通常不会太好,死得都很惨。
刚与李治喝了酒,脑子有点晕,李钦载虽然让开了,但脚步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正要后退两步,那群宦官簇拥着道士已到了面前。
为首的那名宦官很不客气地伸手,将李钦载往旁边一扒拉。
李钦载猝不及防,差点被他掀翻。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李钦载深吸了口气,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是不打算跟他们一般见识。
谁知那个宦官却没放过他,扒拉过后,恶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
“瞎了么?敢挡郭真人的道!真人随手画个符,你全家老小都别想好过!”
李钦载皱眉,这话可就难听了。
“这位内侍,我已让了道,说话何必如此刻薄?”
宦官见他居然敢还嘴,不由愣了一下,接着停下脚步怒道:“你是何人?官居何职?谁允许你出入禁宫的?”
李钦载叹道:“我在跟你讲道理,跟我官居何职有啥关系?官大的人讲的道理更顺耳吗?”
宦官大怒:“禁宫岂容外臣放肆!胆敢冲撞郭真人的驾,不想活了吗?”
李钦载终于有了火气,冷冷道:“狗仗人势的东西,长成个人样儿,却不会说人话吗?”
宦官一呆,接着像一只做了肛拭子核酸的鸡,发了疯似的朝李钦载冲来。
李钦载目光一沉,眼中闪过一道戾气,想也不想,扬手便是狠狠一巴掌抽去。
啪的一声脆响,宦官的脸颊不偏不倚被抽中,脸上顿时浮出五指巴掌红印。
宦官不敢置信地盯着他,耳朵嗡嗡作响。
李钦载却不想放过他,抬腿又是一脚,竟将宦官踹下了金水桥。
扑通一声,宦官落水,在金水桥下的河水里使劲扑腾,河水灌进他嘴里,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口。
身后那群宦官震惊地看着李钦载,他们想不通这位穿着绯色官袍的年轻官员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揍宫里的内侍。
呆怔过后,那群宦官急忙跳下金水桥救人。
被簇拥的中年道士终于也变了脸色,目光惊疑地看着李钦载。
李钦载朝他客气地笑了笑:“这畜生不会说人话,我帮忙让他重新投人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