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儿老老实实蹲马步,再累也咬着牙不吭声。
他已渐渐了解了李钦载的性格,当李钦载说出“必须”二字,就代表这件事没有商量,必须要做,撒泼打滚都没用。
教育儿子的问题上,李钦载没什么经验,有时候觉得应该当成宝贝细细呵护,有时候又觉得把他当猪养,不缺吃穿就够了。
当然,也要学会说人话,尽量多读点书,把他和猪区分开来,除了直立行走外,还是要有一些跟猪不一样的特质,让人容易辨认。
崔婕一直在观察李钦载和荞儿的相处,越看越觉得怪异。
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在如今的年代确实有些特别。
普通的父子通常是父亲发号施令,让干啥就干啥,儿子敢反对便是一顿拳脚侍候,揍完后再撂下一句“这是为你好”。
崔婕小时候也调皮,也挨过父亲的揍,连女子都不例外,可见当下教育子女的风气,于是儿子长大了,娶妻生子,继续曾经的教育,拳脚和道理结合,世世代代就这么传下来了。
可李钦载和荞儿不一样,这对父子的相处准确的说,更像一对忘年交旳朋友,彼此都很自然。
李钦载说个事,荞儿老老实实去做,但李钦载很注意分寸,荞儿的嬉闹顽皮他都不会过多干涉,反而鼓励荞儿多玩,变着花样的玩,甚至还亲手给荞儿做各种新奇玩具,让他拿去村口跟孩童们显摆。
如果说孩子的生长环境有一个“不挨揍”的范围,李钦载给荞儿划定的不挨揍范围无疑很大,自崔婕认识这对父子以来,根本没见过荞儿挨揍,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唯独今日这一次,荞儿被罚蹲马步,因为荞儿干了一件危及自身安全的事,必须要受罚。
而且哪怕是惩罚,李钦载也会把道理是非说得明明白白,让荞儿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受罚。
平等,融洽,彼此尊重。
这是崔婕在这对父子身上看到的。
真的很特别,据崔婕所知,世上没有任何父子的相处是这般模样,因为这个世上的父亲是非常重视自己在孩子面前的权威的。
父权不容置疑,不容挑战,孩子胆敢有丝毫反抗或质疑,换来的必然是一顿痛揍,至于道理,揍完后看父亲的心情再决定说不说。
而李钦载,丝毫没有父亲的权威和架子,他把自己的位置刻意放低,与荞儿平齐,用平等的语气跟他沟通。
崔婕突然很羡慕荞儿,如果她也有这样的父亲,十八年来或许便不会一直压抑自己的个性,以至于最后毫无商量沟通,便做出离家逃婚的行为。
不说“用一生治愈童年”这样矫情的话,毕竟崔婕的人生其实没那么凄惨,可她从小到大并不算过得太快乐。
因为她越长大,父亲便越老,越需要权威来维持自己长久以来的形象,父权和人设一样,坚持得越久,越不能崩塌。
不知看了多久,崔婕的眼神不知不觉痴了。
李钦载似有所觉,扭头看了她一眼,半晌,疑惑道:“你用这种看父亲的孺慕眼神看我,啥意思?我要不要回你一个舐犊情深的眼神才算礼貌?”
崔婕回神,狠狠呸了一声,红着脸道:“什么孺慕眼神,我只是觉得你和荞儿相处挺……特别的。”
李钦载嗯了一声,淡定地道:“你若羡慕的话,过去跟荞儿一块蹲马步,我保证让你感受到何谓父爱如山。”
崔婕愈发羞恼,起身便匆匆往外走,红着脸蛋慌张离开的样子特别可爱。
李钦载眯眼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荡漾的微笑。
好现象,成亲以后换个场合,换个地点,情到激烈处时,让她叫自己爸爸……
啧,想想就鸡动。
不行,有反应了,上个茅房先。
起身刚走几步,蹲马步的荞儿好奇大声道:“爹,您走路为何弓着腰?”
“社会上的事少打听!”
…………
数日后,甘井庄来了一批客人。
客人算是熟人,以李素节为首,还有七皇子李显,上官家的上官琨儿,契苾何力家的契苾贞等等。
一群人站在李家别院门外,朝李钦载恭敬行拜礼,口称先生。
李钦载看着众人,不由又喜又愁。
喜的是,别院又热闹了,新的学年,这群小混账小孽畜给冷清的别院带来了几分人气,荞儿也有师兄师弟跟他一起玩耍了。
愁的是,看管这群小混账小孽畜真的很累,不仅教学累,生活里他们也是各种不省心,去年放火烧了庄户过冬的柴火草垛,今年不知会有什么推陈出新的花样等着他。
众混账行完礼,老老实实站在李钦载面前。
李钦载叹气:“你们咋又来了?就没有一个意志不坚定放弃求学的识时务之士吗?”
众混账一阵心酸,为何先生总是如此嫌弃我们?
我们放火,揍人,在外面横行霸道,可我们知道自己是好孩子……
李素节与别的混账不同,他与先生有过一同出征的经历,自觉与先生的关系更亲密,于是站出来行礼道:“求学之道无止境,今年也要拜请先生继续授业,传弟子学问,先生受累了。”
众混账一同行礼,异口同声道:“先生受累了。”
李钦载又叹气,懒懒地道:“来就来吧,唉,反正一头猪也是养,一群猪也是养……”
众混账:“…………”
刚开学就一记重击,好难过。跟着这位先生不仅是求学,还能锻炼心智,以及抗打击能力……
众人行礼后正要进门,然而李钦载仍结结实实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李钦载气定神闲地道:“今年因为先生我随军出征,耽误了开学,不过去年年末之时,我给你们每人布置了寒假作业,新的学年,寒假作业该交了,交了作业的人才准进门。”
众人顿时慌了,面面相觑后不由心虚地低下头。
李钦载见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乐了:“都没做?哈哈,好消息,都滚回家去吧。”
这会儿李素节得意了。
平胸而论,他的求学态度确实最端正,哪怕跟随李钦载出征百济和倭国,也没耽误自己的课业,不仅老老实实做了寒假作业,还多学了许多知识。
于是李素节当先站了出来,从包袱里掏出一摞寒假作业,得意地道:“先生,弟子做了,请先生检阅。”
李钦载接过,随便翻了几页,嗯了一声,努了努下巴示意他进门。
看着余下的众人愤恨的目光,李钦载又看了看李素节得意洋洋六亲不认的步伐,然后撇了撇嘴。
傻小子还是太年轻,他还不知道学校里什么人最可恨。而他,很不幸成了这类人。
目光落在七皇子李显身上,李钦载笑道:“你呢?寒假作业做了没?”
李显心虚地垂头,低声道:“弟子,呃,弟子做了……但我家的狗太调皮,把弟子的寒假作业撕咬碎了,尸骨无存……”
李钦载惊呆了。
这理由真特么耳熟,前世就听过,甚至自己前世还用过。
难不成这种借口也能传一千多年?
李钦载情不自禁对华夏的传统文化肃然起敬。
“太极宫里还养狗?”李钦载微笑。
李显正色道:“不仅养狗,还养猫,弟子的寝殿里就养了好几只。”
李钦载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道:“回家跟你的阿猫阿狗一起玩吧……”
然后他又看了看众人,道:“今日交不出作业,啥理由都不管用,该开除就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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