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洪教主

“以后,咱们就别主子奴才了,当叔侄处吧。”

“这可使不得。”

“有啥使不得的。除了老子的女人,其他的你都有份。”

马忠义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老子就觉着,全盛京的人心眼加起来,都没这一条街的人心眼子多。”

刘路点点头:

“同感。见面一句吃了吗?后面都藏着三个心眼。”

“哈哈哈哈。”

马忠义的心情好了许多。

摆烂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皇上降下雷霆,大家一起挨劈呗。

抚台,藩台,道台,一起扛呗。

不至于死罪,罢官贬官可能性最大,最差是去关外。

他换了一身便服,和刘路去吃饭了。

找了一家巷子深处的小馆子,地道的江南菜。

“味道不错。”

“主子满意就好。”

马忠义吃饱喝足,又撑着伞去了一趟七里山塘。

心里感慨,抓紧时间吃喝玩乐。

自从上任,一直未体验过这江南风光。

若是就这么去了关外,老铁们一问江南风光啥样。

自己答不出来,那就坏了。

“主子,奴才还有个建议。”

“咱们今天是微服,找家楼子玩玩?”

“成,今天都听你的。”

刘路笑笑,放在往常打死他也不敢提这种建议。

人呐,一旦落魄,就显得平易近人了。duwo.org 比奇小说网

离开山塘街,走进一家僻静的巷子。

轻扣一扇小门。

吱嘎,门开了。

“您来啦。”一个姑娘脆生生的说道。

……

相比马忠义的洒脱,其他人就没这么豁达了。

醒来的巡抚大人,好似发了癔症。

把身边的人使唤的像狗一样,稍有微词的就摘顶子。

江阴营的一个游击,苏州城守营的一个千总,都被扔进了大狱。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这案子,破不了。

线索无限接近于零,大雨掩盖了一切。

还不如,忙点实在的吧。

比如说,救灾!

苏州城内,多处低洼地,已经淹了。

最深处已经到腰了。

就连两处官仓,都在忙着排水。

若不是麻袋堵着,怕是已经进水了。

更不必说城外,靠近河流湖泊的村庄、农田,怕是已经成水底世界了。

苏州城是伍子胥规划的,号称千年未经历洪水。

堵,永远没法解决问题。

主要在于选址,和护城河。

周边湖泊众多,又有河道相连,自然排水通畅。

而且城中,还有多处水闸,可及时阻断河道。

可确保,府城不会遭遇毁灭性的洪水。

小灾内涝,是没法避免的。

这场大雨,给帝国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降雨范围并不仅仅是江南,而是整个江淮。

副热带高压,简称副高。

停下了脚步,懒洋洋的不动了。

这就会带来持续的,充沛的降雨。

里下河地区,是扬州府的一块地势低洼地区。

足有好几个县的面积。

已经全部沦陷,一片泽国。

朝廷兵部的800里加急驿传,变成了铁人三项赛。

一会骑马,一会划船,一会又要游泳。

紫禁城中,乾隆焦急的等待着江南的最新军报。

然而,信使已经正在洪水中扑街了。

突然决堤的淮河,吞没了两个县。

天灾面前,无人敢挡的快马驿卒,也成了亡魂。

……

李家堡内。

李郁想起了那个蒙八旗俘虏。

令人带到自己的屋子。

他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矮壮,罗圈腿,满脸络腮胡子的草原汉子。

“你是何人?”汉子问道。

众人都笑了,感觉这家伙有点滑稽,居然主动询问。

“这话该我问伱才对。”

“我是京口驻防八旗副都统海儿哈大人麾下骁骑校,兀思买。”

回答的很干脆,有点不符合套路。

既没有大骂,也没有求饶。

李郁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怪怪的。

“你是乾隆的忠臣吗?”

“我是蒙军镶白旗佐领下,领的是大清的军饷,自然要效忠大皇帝。”

似乎很正确,可还是有点怪。

李郁沉默,琢磨着他话里的逻辑。

似乎,也不是那么忠诚嘛。

有种吃谁的饭,就替谁打仗的意味。

范京也在场,他大约也是有同感。

于是,问道:

“我们就是劫船的人,清廷眼里的反贼。落到我们手里,你知道下场吗?”

“各为其主,我不恨你们。”

兀思买说话还是那么的坦率。

“我若是招揽你,你愿意吗?”李郁试探道。

“良禽择木而栖。要招揽我,军职和饷银不可降低。”

“哈哈哈哈。”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被绑着的兀思买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继续说道:

“另外,作为草原的勇士,我只接受英雄的指挥。”

“劫船的这一仗,是我指挥的,算合格吗?”

“虽然是偷袭,但是我承认打的很漂亮。”

李郁心里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缺根筋。

会不会和刘阿坤那厮,有共同语言。

“你有家眷吗?”

“没有,阿爸阿妈阿姐都收到了长生天的召唤。阿哥,他五岁就去了庙里。”

兀思买的逻辑,也没错。

清廷让草原的每户人家,长子都去寺庙修行。

从世俗的观念,确实是和这个家没有关系了。

……

“那你就为我效力,让我看到你的忠诚。”

“遵命。”

兀思买单膝跪地,表现的无可挑剔。

但是,李郁还是有些担忧。

于是决定收一桩投名状。

“我这有一个旗人俘虏,你去砍了他。”

“兀思买遵命。”

布政使衙门的宋书吏,已经被榨干了情报,失去了信息价值。

李郁令人把他提了出来,堵了嘴。

大雨中,宋书吏狼狈的在地上爬。

而兀思买,也被松绑了。

他接过一把刀,走进雨中。

“你不要过来啊。”宋书吏疯狂的大叫。

咔嚓,血水混合着雨水。

兀思买转身,单膝跪在泥水中。

横着将刀献上:

“从今日起,兀思买效忠于您。”

李郁愕然,众人也愕然。

这家伙,大约是个潜在的反贼。

待下次有战事,定把他安排做先锋。

只要他拼杀在前,以后就能真正信任了。

……

下雨。

闲着也是闲着。

李郁干脆和兀思买谈论了一下,清准战争。

准噶尔也是蒙.古部落的一部,看看这家伙的反应。

出乎意料,兀思买持中立态度,对两方都无感。

李郁终于明白了,这家伙的民/族意识为零,不认可所谓的自己人。

于是,又给他讲了一下瑞士雇佣兵的故事。

发现他很感兴趣,认可这种价值观。

忠于雇主,打仗不是为了仇恨,只是一种金钱契约。

最终,李郁的结论是:

此人可用,然而只能打顺风仗。

他效忠的主子只有一个,银子!

安排到武装护卫队,逢战事当骑兵使用。

护卫都是忠诚自己的人,不担心他起幺蛾子。

打发了此人,李郁正和张铁匠父子交流燧发枪的进展。

突然有人大喊,“抓住他”。

紧接着是一阵吵嚷混乱。

李郁打着油纸伞走出去的时候,人已经抓住了。

王连升,被按在了泥水中,奋力挣扎。

他的衣服上都是血。

旁边有人连忙解释道:

“这不是他的血,是另外一人的。”

“怎么回事?”

“我们听到地窖这边有动静,发现他把另外一人干掉了,然后从地窖逃出来了。”

……

“李郁,你就别假惺惺的演戏了。当我不认识你吗?”

王连升大吼大叫。

很显然,他早就识破了李郁自称“天地会陈舵主”的把戏。

不过,此人倒是蛮有心机的。

“把他带进地窖。”

被绑在椅子上的王连升,已经陷入了癫狂,大吼大叫。

丝毫没有作为犯人的觉悟。

李郁从地上捡起一个锤子,走了过去。

对着他的手指,狠狠的砸了下去。

一声惨叫,震的耳膜嗡嗡响。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能做到吗?”

“能。”王连升的额头全是汗珠,表情痛苦到扭曲。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识破了?其实你认识我?”

“是的,我早就认识你。”

“那大嫂,哦也就是雷文氏,你也认识吧?”

“是的,她是分舵的秘密联络人,级别比我高。”

李郁点点头,对他的配合态度表示满意。

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必演戏了。你是白莲教的叛徒,对吧?”

“是,那帮牢子不是人,我受不了折磨才招的。”

“可以理解,都是凡人。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呵呵呵,你是想问既然我做了叛徒,为何还不出卖雷文氏吧?”

“正是。”

“因为我不敢,我知道府衙里有你的人。说了就是找死。”

呼,李郁松了一口气。

这样连起来一看,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

“给我一个痛快吧。”王连升倒也光棍,直接就提了。

“嗯,看在你配合的份上,我可以满足你这个要求。”

“能让我做个饱死鬼吗?”

“可以。”

李郁吩咐人,去伙房搞一份酒饭来。

断头饭,是最基本的礼仪。

趁着这段时间,再和这个家伙聊聊。

“你讲的胥江码头那些事,没有撒谎吧?”

“都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

“如果你不介意,再和我聊聊你们白莲教?死之前,我会适当的优待你。”

李郁说的很认真,王连升也听的很认真。

似乎,他们聊的只是一些家常话。

王连升的级别不高,所以掌握的机密很少。

他一边吃,一边回忆着各种琐碎。

有价值的情报不多,大多是边缘信息。

但有一条,让李郁很感兴趣。

“苏州分舵会主,肯定是个雌儿。”

“女的?”李郁笑了,有些不信。

“我有必要骗你吗?”王连升有些恼怒。

“我信你。”

“这个女人不简单,会伪装易容。”

“你是怎么知道的?”

“码头上三教九流,乱的很。有次,她被人碰瓷,不小心扯掉了一张假脸。”

“岂不是把人吓坏了?”

“是的,那家伙当场吓跑了。没过两天,就听说淹死在运河里了。”

李郁听出了一个关键因素:

“你没现身?”

“对,我怕万一她恼羞成怒,把我也灭口了。”

一瞬间,李郁产生了荒唐的联想。

蓝盈盈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不会是她吧?

后背一阵发凉,如果是她,自己岂不是在死神手下溜达了一圈。

“你看清楚那人脸了吗?”

“没,没有。但肯定是个女的。”

李郁心中一阵懊恼,就差一步,就能解他心中的疑惑。

如果真是蓝盈盈,他就惹上大麻烦了。

依白莲教的一贯作风,迟早要剁自己三条腿泄愤。

……

一千多里外的湖北,郧阳府。

在评价中,属于疲,繁,难。

清廷对地方的评价,是采用冲,繁,疲,难,四个字的评价制度。

冲:位置重要

繁:地方事务繁重

疲:赋税拖欠严重

难:民风彪悍,贼匪频发。

而郧阳府,摊上了三个字。

明朝成化年间,此地滞留了百万流民,并且爆发了流民大起义。

到了清朝,还是一样。

郧西县,是在郧阳府的西北角。

此地北接秦岭,南临汉江。

群山环绕,气候适宜。

各路流民,秘密教派,江洋大盗,在此活动频繁。

一个不起眼的村子,卧牛村。

白莲教的总坛,就设在这里。

村中所有人,不论老女老幼,全部是最坚定的白莲教徒。

任何生人进村,都会受到严密监视。

而官差,几年都不会来一次。

只要不拖欠赋税,不举旗造反,没人愿意踏入这里。

康熙末年,当时的白莲教主云游到此地。

经过多方考察后,决定在此设坛。

绵延百年,竟无人识破。

非教中高层,皆不知此处。

而这一代教主洪大昌,不同以往。

他觉得“弥勒下凡,白莲重现”的时机,快了。

……

洪大昌的公开身份,是卧牛村的里长。

同时,也是个读书人,还中了举。

这在历代教主当中,是个异数。

有了举人老爷这层身份,活动更加安全。

此刻,他的面前跪着一人。

正是白莲教苏州分舵的会主。

若是雷文氏在场,肯定大呼卧槽。

会主竟是个女人!

显然,李郁也怀疑错了人。

“柳兰儿,擅自调动教徒,当是什么罪过?”

“初犯,鞭笞50。再犯,坑杀。”

旁边的两排椅子上,各坐着三人。

有佃农,有铁匠,有兽医,有船夫,有掌柜。

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白莲教高层,各掌一堂。

这一次,白莲教袭击钦差行辕,是苏州分舵的“独走”。

教主,包括他们都不知情。

柳兰儿这个女人,胆大包天。

“那还等什么?执行教规吧。”

洪大昌坐在椅子上,依旧是慈眉善目,一副儒雅作派。

院子里,很快传来了鞭打的声音。

但是,却没有人求饶喊痛的动静。

柳兰儿够硬气。

硬是挨了50鞭子,血肉模糊。

做人和名字,一点都搭不上边。

……

50鞭,不多不少。

“你可知错?”洪大昌俯下身,轻声问道。

旁边的众堂主皆知,柳兰儿是他的女人之一。

这在教中高层不是秘密。

不过,此女倒有几分能力,所以外放出去做了分舵舵主。

“奴婢知错了。”

“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本教才能兴旺发达。”

洪大昌依旧是那么的温和,坐回椅子。

又说道:

“若不是因为你攻入清廷钦差行辕,击杀三品大员一人,兵丁数十人,算是立功表现,我原本是打算将你坑杀的。”

“奴婢知错了。”

“今天就议到这儿吧,诸位堂主请回吧。”

“教主,告辞。”

大厅里清净了,只剩下了二人。

洪大昌这才蹲下身,稍一用力。

人就被这么捧着,放到了塌上。

“教主。”

“嘘,噤声,听我说。”

然而,柳兰儿猜错了。

背后一阵凉意,竟是在给她上药。

“你回来,我很开心。但是你不顾大局,我很生气。”

“白壁微瑕,可惜了。”

柳兰儿一抖,她知道说的是鞭笞后的伤疤。

即使有最好的伤药,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洪大昌自顾自的倒出小瓶中的药膏,细细的涂抹着。

“我若是不叫停后续增援的500教徒,想来你是可以占据苏州府的。”

“江南承平已久,并无战争经验。”

“然而,四面官兵反扑,要不了十日,你就是官兵手里的一颗盐腌首级。”

柳兰儿想开口,解释一下她的目的。

却被他不耐烦的眼神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的是只要占据了苏州城,就能从官绅地窖里挖出数不清的金银。”

“在官兵合围之前,把金银秘密运出,隐入太湖再从浙江进入江西,最后送回总坛。”

……

柳兰儿一抖。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竟然丝毫不差的猜到了自己的计划。

“金银,我所欲也,天下,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金银,而待天下也。”

“清廷是个庞然大物,你如此取走苏州城的财富,乾隆会发疯的。”

“兰儿,你要记住,和朝廷过招,小打小闹赢上一百次也没用。”

“一旦举事,就要一剑封喉。否则,你我都是白莲罪人。”

“要忍!你懂吗?”

“奴婢懂了。”

“不,你不懂。”

洪大昌走进书房,找出了一件干净的袍子。

轻轻的放下,脸色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和煦。

“好了,换上吧。”

然而,落在柳兰儿眼里,却是不寒而栗。

洪大昌走到案旁,

提笔,写了一个大字:忍。

他的书法,被乡试主考官称赞,有颜真卿的韵味。

放在这郧西县文人圈子里,也是一等一的好字。

“兰儿,你且休息几日。”

“待忙完手头的事,我要亲自动手,把这个忍字,纹在你身上。”

“忍,上刀下心。所以要刻在你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柳兰儿的脸色刷的惨白,随后又默默垂首:

“谢教主赐字。”

洪大昌,还在盯着宣纸上的“忍”字,眉头微皱。

似乎,有些不满意。

他左手轻轻一挥。

柳兰儿微微下蹲施礼后,一瘸一拐地退出了书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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