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你捂什么?

这桩纠纷,在苏州府逐渐发酵开来。

吴县拖着不判,这些人又告到了苏州知府衙门。

黄通判不愿牵扯进去,遂将这个案子,转呈了马知府。

马忠义很诧异,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原告的话。

毁田撒盐,正常人干不出来这事。

他派了人私下查验,发现居然是真的。

而家奴刘路,也悄悄送来了一份文书。

“主子,这是那维格堂李郁送来的,西山煤矿入股收据。”

“哦?”

马忠义接过来,浏览了一遍。

就收进了书房的抽屉里。

送上门的银子,没理由不收。

到了年底,能拿到分红的。

区区一个恶霸豪强,绝不敢糊弄自己。

刘路小心翼翼的问道:

“主子,这人成色没问题吧?”

“唔,本官觉得,能干出毁田撒盐,抢霸渔女这种缺德事的人,想来不会是反贼。”

“主子的话太深奥,小的听不懂。”

马忠义笑了,挥挥手,示意这个亲信家奴可以退下了。

这里面的含义太深刻了,还是不解释比较好。

一个鱼肉乡里,毁田抢女的恶霸,他肯定是拥护朝廷的!

……

听到马忠义收下西山煤矿入股文书的消息后,李郁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位皇帝的忠实奴才怀疑自己是反贼,他就不会收下那份入股文书。duwo.org 比奇小说网

否则一旦事发,就乾隆那小心眼,他洗都洗不清自己。

这个逻辑,非常清晰。

不必担心马忠义是在伪装,麻痹自己。

“走,谁跟我去眠月楼?”

李郁一吆喝,杜仁范京立马就跑来了。

“不行,你们俩只能去一个人。”

“为啥?”

“这么大的家业,不得留个人镇守,万一出点事,没个主心骨。”

“那谁去谁留?”

“猜拳吧。”

范京得意洋洋,杜仁垂头丧气。

感觉节省了几个亿。

不过,他突然发现林淮生也跟着去了。

“为啥他能去?”

“因为我是保镖,遇上三五个人我能杀出去。”

林淮生耍宝一样的,把短刀塞进靴子,燧发手铳揣进怀里,又把一柄剑挂在马鞍边。

这还不够,背后还斜背着一个圆筒状玩意,蓝绸子包着。

“这是啥?”

“我说是箫,你信吗?”

“我信你个大头鬼。”

李郁示意,给他瞧瞧。

林淮生遵命,解开外面包裹的蓝绸布。

里面是个皮革圆筒。

放平后,从筒子里滑出了一杆截短型火绳枪。

“枪管截短了一大半,枪托也截掉了。”

“哦对了,口径有点大。”

“这是谁发明的?这么丑?”

李郁点点头,表示他认可。

确实很丑,出自他的手。

之所以这样设计,是因为吸取了太湖水战的经验。

小五描述了那天的战斗,说到了跳帮战。

大清朝的水师兵勇,各路水贼,都很喜欢跳帮战。

主要是因为火炮孱弱,在内河江湖,这种战术很有效。

于是,李郁设计了这么一款丑陋的武器。

定型为“李氏二型水兵截短霰弹枪”。

……

林淮生嘿嘿一笑,比划了一下。

“这玩意横在腰侧,等敌人冲进来,这么一喷。”

“十几颗粗铁砂,美的很。”

杜仁一脸震惊:

“打的到吗?”

“十几米内,一打一片。”

范京点点头,表示他能作证。

那天找了一群家畜家禽,喷了一下。

惨叫声差点把耳膜震破了,现场那叫一个惨。

害的帮厨的几个妇人,一直骂骂咧咧的。

挖出来半碗铁砂。

李郁印象中,带英皇家海军,就有一款高度类似的海军燧发霰弹枪。

专打登船的敌人,口径比他这个还粗。

还踏马是双筒的。

等他搞定了燧发枪机,说不定也会上马一款。

众人都说,截短型霰弹枪用于江湖火拼太好使了。

下次再有其他帮派和维格堂开战。

安排个弟兄,来这么一发。

然后再砍人,效果不敢想。

许多人,已经在默默叨念着不开眼的人赶紧上门了。

……

“走,去眠月楼。”

三人骑马狂奔,留下一路烟尘。

最近,好久没下雨了。

杜仁叹了一口气,继续去视察堡外的工程了。

也不知道阿郁花费这么大的精力挖排水沟干嘛。

浪费人力。

倒是那公共茅房,有点意思。

最近堡内外的生病数量,大幅降低了。

还有一条新规则,李家堡附近有两条河流。

其中取水一条河流,洗刷取沙子在另外一条河流。

取水后,必须烧透了,再倒入大缸中。

日常饮水,只许从缸里取水。

违规的人,当天的饭免了。

三次违规,直接送去西山挖煤。

李郁最近一直在提纯收留的流民,同时补充新鲜血液。

纪律提纯,只是第一步,这一关都过不掉的流民,没有任何怜悯的价值。

第二步,是勇气提纯,即将展开。

第三步,是忠诚提纯,终极考验。

倒是在府城,他被许多人称为“善人”。

因为这年头,愿意给人一口饭吃的就是大善人。

甚至,知府马忠义也过问了几句。

虽未鼓励,却也感慨了此人竟有些善心。

工业社会,一个健康的人至少还有压榨的价值,哪怕他无任何特长。

农业社会,叠加封建社会。

劳动力是极度过剩的,被压榨都属于一种“幸运”。

拿京杭大运河的纤夫举例,拉一里路的工钱是2文钱。

乾隆年间,一两银子约等于1000文。

如果换算成今天的物价,一两银子相当于250元。

一斤米10文,猪肉60文,官盐80文一斤,棉布单衣400文一件,棉衣800文一件。

农村一个短工农忙时收入为30文/天。

包吃住的长工,收入为3两/年。

……

然而,在眠月楼和七仙女之一聊聊人生,品了几口绿茶,就花掉了上百个纤夫一月的收入。

“范京,伱有没有想过买一个功名?”

“我现在要那玩意干嘛?”

“我说真的,一是为你谋个官身,二是了却你一桩遗憾。”

李郁说的很认真,他最近确实在考虑这件事。

如果让范京担任石湖巡检,做事就更方便了。

维格堂势力再大,有些事也不方便出面。

需要推出一个可靠的兄弟,走到官面上。

巡检虽小,九品而已。

可却是正经的官儿,掌握武力。

维格堂杀人,得偷偷摸摸的。

巡检杀人,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

维格堂的事业要发展,就离不开这一步。

“李大官人,您终于来啦,花枝老师总是盼着你来,人都瘦了。”

“是吗?我不信。”

满头珠翠的老鸨差点闪了腰,这让人很难接话啊。

这样直的客人,带不动。

“那老身去把她叫来?”

“不急,我倒是有一桩事想麻烦你。”

“哎哟喂,大官人您这说的什么话,都一家人,啥麻烦不麻烦的。”

“帮我介绍一个人,我要买个官。”

老鸨一听,松了一口气:

“您放心,我懂,包在我身上。”

李郁笑笑,打发了她。

有一些不起眼的人,往往是人脉的关键节点。

你或许不能想象,一个高端场经理,或一个跳大神算命的,他的路子能有多野。

野到上天。

……

花枝姑娘,如清风一般飘了进来。

一通毫无诚意的寒暄后,开始当场表演茶艺。

正经的茶艺,泡功夫茶。

景德镇的上等白瓷,和碧绿的茶水相得益彰。

李郁皱起眉头,手一指,问道:

“你总是拿手捂着月匈口干嘛?”

花枝一愣,这问题好难回答。

“大官人,奴家平时都是这样的。”

“又是在扬州府同行那学的?”

“嗯呐。”

花枝很委屈,这种捂着月匈口的做法,不是很正常吗。

“以后不要这样了。你说,你是怕人看见呢?还是怕人看不见?”

花枝乐了,连忙说道:

“奴家怕没钱的人看见,又怕有钱的人看不见。让大官人见笑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似乎才过去了两分钟,实际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

一行人出了府城,就看见了遍地的流民。

官道两侧,有乞讨的。

有插着草标卖儿鬻女的。

还有躺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的。

和府城内的热闹繁华,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个男孩,跪在地上,插着草标。

身后躺着两具尸体,一大一小。

李郁停住了脚步。

打量着这个瘦的在风中晃悠的男孩,心里有些同情。

“爷,买了我吧。给点钱让我爹,我妹入土就行。”

李郁点点头,掏出一锭银子。

扔给旁边摆摊的茶水摊主:

“买两卷草席,两丈白布,找个地方入土葬了。”

“您放心,绝不敢马虎,举头三尺有神明。”

李郁看着这个油滑的家伙,笑了一下:

“有没有神明,我不知道。不过你要是随便找个地方把人扔了,我会知道。”

林淮生抽出马鞍边的长剑,耍了个剑花。

茶水摊主立马吓的脸色发白,连忙举手赌咒:

“我对天发誓,对祖先发誓。”

见效果达到了,李郁又扔出一串铜钱。

吩咐这摊主,弄点吃的给这男孩。

男孩哆嗦着,先是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才艰难的挪着,颤抖着开始进食。

温热的茶水,还有一块烧饼泡在碗里。

摊主表功一般的解释道:

“这位爷,人饿久了不能吃硬的,一吃胃就爆了,这样泡了吃才软和。”

李郁点点头,知道这人说的是实情。

……

一大碗茶水泡烧饼下肚,男孩明显恢复了一些体力。

“恩人,我跟你走,俺什么活儿都会干。“

“你叫什么?”

“虎子。”

“大名呢?”

“没大名,俺爹姓钱。”

“以后,你就叫李大虎吧,跟我姓。”

“好,听恩人的。”

男孩又是磕了两个头,才起来了。

跟着马后面摇摇晃晃的走。

李郁刚走出去几步,被更多的人拦住了。

“好心的爷,买下俺的孩子吧,就当是买个小猫小狗。”

“爷,女的要不要?”

一大群貌似骷髅的流民,趴着或挪着,用尽最后力气。

目的是给自己的孩子寻条生路。

做富人家的奴才,也比饿死强。

苏州府最近城门戒备森严,200米内流民一概驱赶。

所以,只要不出府城。

依旧是人间天堂。

范京瞧着李郁,面露难色。

不过,李郁却产生了一些其他想法。

他掏出了几锭银子,示意不远处看热闹的小贩过来。

“爷,您有什么吩咐。”

“我看你车上运的是稻谷?”

“是是,一车陈年稻谷,送给城里的酒坊酿酒的。”

“我都买了,多少钱?”

“2两吧。”

狡猾的小贩子显然把价格开高了一些,按照正常市场价,1两5顶天了。

不过李郁懒得还价,直接扔给他2两。

告诉他:

“你去弄一些袋子来,一个男孩换8斤,一个女孩换4斤。

人口买卖,就这样展开了。

放在和平年代,这是口诛笔伐的重罪。

此时此刻,却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

半个时辰,李郁收了23个孩子。

舍出去了小200斤稻谷。

……

小贩眉开眼笑,今天这趟是赚了。

他看着行进速度缓慢的李氏队伍,小声说了一句:

“这人真傻,买这么些半大孩子回去能干啥?起码白吃5年饭。”

茶水摊主也附和道:

“这年头,白送孩子都没人要。要是大姑娘还成,能卖进窑子里。”

不过,腹诽归腹诽。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借了一辆板车。

捏着鼻子把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拉上车。

裹上白布,草席,拉到远处的乱葬岗去了。

在一棵大树下,挖了个浅坑,把人埋了进去。

想了想,又找了块破木板,竖了起来。

“黄泉路上慢慢走。下辈子投胎选个好地方,不投胎京城,也要投在咱苏州。”

茶水摊主掸掸灰尘,叹息了一声,走了。

若不是李郁那番威胁的话,他才不会这么老实。

肯定找个地方扔了。

作为一个典型的市井狡诈之徒,他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老百姓可以坑,家境殷实的也能坑。

但是这种有钱还横的年轻人,你不能坑。

因为,他真敢弄死你!

回去的路途,李郁花了2个时辰。

这些刚买的孩子,体力实在是虚弱到了极点。

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休养,都恢复不了。

到了堡外,众人震惊。

出门一趟,捡了这么多孩子?

“咱老爷是善人。”

“哎,这些孩子命好。”

一群正在干活的流民,感慨道。

李郁指着这些孩子,大声喊道:

“你们都站好了。”

“从今以后,都是我李家堡的人。”

“我叫李郁,以后就是你们的老爷。”

……

洗刷,换衣服,剃头,吃饭。

这些一步都不能省。

“老爷,这些人头发里都是虱子。怕是洗不干净。”一个妇人举着剪刀,来请示。

“那就剃光头。”

“是,老爷。”

于是,李家堡多了23个光头孩子,不分男女。

头三天,只许喝咸菜粥。

三天后,逐步可以吃正常食物。

暂时归属杨云娇麾下的劳工队,先看看脾性。

其余人都说是李郁发善心。

只有杨云娇,猜到了李郁的一些心思。

孩子是一张白纸,耐心培养几年后,忠诚度很高。

而成人,世界观早就形成了,心思复杂。

自家老爷,做的事都有点出格。

万一被有心人说出去,怕是会惹麻烦。

杨云娇觉得,有机会要认真提醒一下。

因为,她的老爹当年就是行事不密,被人告发了。

收养孤儿这种事,盐商圈子里不是秘密。

只不过,是养大后挑出色的做护院、或者歌姬而已。

……

最近,蚊子似乎是少了。

堡内的人都说是撒盐的缘故,站在观景楼上放眼望去,周围的绿色少了。

李郁用恶霸的手段,将周边的地盘急速扩大了一圈。

所付出的银子,不过是正常市价。

若是正常买地,这些人不可能卖给自己。

范京有些猜到了他的心思,悄悄询问道:

“军师,是不是故意自污?”

“对。”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马忠义此人阴险,日后行事要特别小心。”

范京点点头,他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说道:

“以后的物资采买,我舍近求远,从湖州府买。”

“嗯,尤其是战略物资。”

李家堡对于钢,铁,铜,皮革,硝石,硫磺,砖石,石料,木材,采购量都很大。

如果有心人细算一下,就会发现不对劲。

所以,分散采买,异地采买,才能避免麻烦。

这种时候,李郁就想起了福成。

前段时间,自己去了一份书信,不知道他有没有回信。

这个时代,车马很慢。

远距离通信,很郁闷。

广东是个好地方,工商业发达。

属于沿海地区中,皇权影响最微弱的一地。

李郁考虑,以后尽量从广东采买。

结识一些当地的豪商,最好再搭上洋商的关系。

有福成的关系在,此事可行。

一艘海船,就能采买上千吨几百吨的物资。

抵得上现在零星采买无数趟。

……

火药作坊。

周围竖起了篱笆,严禁任何人靠近。

等其他的房子盖起来,李郁还会把这里搬个家。

天天路过火药桶,心里总是毛毛的。

打开门,十几个妇人正在忙碌着。

如果忽略颜色,倒是有点像在制作面点。

每一个人,都有单独的一张桌子操作。

而且,严禁跑动,打闹。

五叔坐在一张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天空发呆。

他这种表现,像极了衰老到极致的老人。

“五叔,跟我去堡外看看盐碱地?”

“哎,好。”

五叔这才回过神来,慢悠悠的披着一件衣服,拄着拐杖。

李郁觉得这样走路太慢了,干脆让人赶来了一辆驴车。

稻田里的水,早已放干。

水稻都倒伏在了地上,和泥土混在一起。

土壤表面开始板结,出现盐花,初见成效。

“您看成吗?”

“还需要时间,盐碱地一旦形成,除非人力介入,否则只会越来越严重。”

这上百亩盐碱地,已经成了李郁恶霸的最好佐证。

大善人的名头,正在飞速的远去。

这让李郁有些伤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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