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紫禁城。
乾清宫内,朱樉设宴招待朱楧夫妇。
“礼部那边,朕已经下旨申斥,会严厉处罚相关人员!”
朱楧忙道:“这件事,臣弟亦有过错,皇兄不必苛责太甚!”
朱樉道:“朝廷自有法度,错了就是错,按规章办事就好,你也不必为他们说情。”
朱楧只得称是,又与朱樉说起在藩国发展。
“皇兄,臣弟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臣弟的藩国境内多为山林,地狭民贫,发展不易。纵然有海贸、渔猎,亦不能跟高丽、魏、夏相比,臣想多获取一些烟草配额,往日本出口!”
朱樉闻言一愣,类似的话这段时间已不知听过多少。
回京的一众藩王,大多向他请求增加烟草配额,未料朱楧这浓眉大眼的,也贪图赚快钱了。
不过,他也确实有扩大烟草市场,增加销量的念头。
无他,登基后的两场大仗,实在是太费钱了。
若换成朱元章、朱棣,自然是要开动马力印宝钞,制造通货膨胀,将战争产生的巨额开销转嫁到百姓头上。
朱樉不玩“宝钞经济”,自然要用烟草收割富人乃至海外贵族的银子。
虽是如此,却也不能让一众藩王、勋贵,觉得他的烟草是大风刮来的,没有成本。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要说你们的日子,肯定比开国的时候好吧,但那时大伙过的都还不错,也没见谁哭穷。现在可好,这次回京,一个个都跟我说日子不好过,想增加烟草配额!”
朱楧被说的有些羞愧,毕竟他从前的年俸只有五百石啊!
王妃孙氏,却大着胆子道:“陛下恕罪,都是臣妾不好,总跟王爷哭穷……!”
皇后王氏知道朱樉的心思,笑着道:“我懂妹妹的心情,要说天家贵胃,过的亦是普通日子,也会有所比较。都是亲王之尊,谁也不想比旁人差太多!”
孙氏感激道:“皇后娘娘说到臣妾心坎了……!”
皇贵妃邓氏,却有些拎不清,“话虽如此,可一年的烟草产量是有限的,大家都想多拿,给的还都是折扣价,长此以往,烟草司怕是要出亏空的!”
朱楧夫妇闻言,表情都有些难堪。
朱樉忙道:“哎,老十四可是朕的骨肉至亲,手足兄弟,岂能这么算?朕决定了,在你去年份额的基础上,提高一倍!”
朱楧闻听,感动中带着惊喜,忙领着媳妇跪地叩头道:“臣弟,多谢皇兄恩赏!”
朱樉笑着,“自家兄弟,何必多礼,快快起来!”
朱楧夫妇此刻满脑子都是烟草配额提高一倍,能赚多少银子的念头,欢喜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顿家宴吃到下午才散。
申时,小春子来报,说新任都察院右副都御使陈瑛求见。
微微有些醉意的朱樉眯着眼睛道:“陈瑛,朕等他多时啦,宣!”
小春子闻言,心中一惊。
他要没记错的话,这人曾得罪皇上,才被贬到地方上的。
皇上此刻这么说,想必是看上陈瑛的某项能力,准备大用啊!
当即打起精神,将陈瑛引至乾清宫。
“臣,都察院右副都御使,陈瑛,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万岁!”
“陈瑛!”
“臣在!”
“你可知,朕因何召你还京?”
“微臣鲁钝,不敢揣测圣意!”
“是不敢,还是猜不到?”
陈瑛听得心怦怦直跳,身子发颤,一个胆大的念头悄然萌生。
“微臣鲁钝,但为君父分忧之心,一刻也不敢忘!”
“哦,你可知,朕忧在何处?”
“臣以为,圣上有囊括四海之志,并吞八荒之心,然群臣懈怠,耽于享乐。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住口!”
朱樉一声厉喝,眯着眼睛道:“你可知,刚才这段话若传出去,朝堂之上便再无你立足之地了!”
陈瑛跪倒在地,砰砰叩头道:“臣愿做陛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为陛下披荆斩棘,不需要同党,亦不屑与那帮人为伍!”
朱樉笑了,看了眼殿内侍奉的小春子,后者忙跪下道:“陛下放心,奴婢纵死,亦不会将今日的对话泄露!”
朱樉微微点头,冲陈瑛道:“那你且说,这刀,就究竟能做什么?”
陈瑛拱手道:“宝刀藏于鞘中,虽不出手,亦能震慑宵小。而一旦拔出,必然是要见血的!”
朱樉笑道:“那你说,这第一刀,该砍向哪里?”
陈瑛道:“刀是不该有自己的意志的!”
“朕要你说!”
陈瑛再次叩头,自怀中掏出一封奏疏,“臣,冒死弹劾,大明烟草司东北局主事曹二勇,贪赃枉法!”
一旁的小春子闻言,吓得险些跪了,脑海中就一个念头,天要塌了!
不对,天是塌不了的,是遮天的一些云彩,要散了啊!
朱樉的表情,则有些微妙,低声道:“曹二勇,咱记得,他是曹锦的干孙子吧!”
小春子忙说:“是,他拜在曹锦公公的义子曹壬为干爹,才成为曹公干孙子的!另外,与瑞王的奶兄弟,是把兄弟!”
这段话说的有些绕,陈瑛完全弄不清其中的人物关系。
朱樉却一下就听明白了,所谓的瑞王,是朱樉的三子朱尚煜。
而他的奶兄弟,就是朱尚煜奶妈的儿子。
这曹二勇能与朱尚煜奶妈的儿子结为把兄弟,显然是很会钻营的。
可对朱樉而言,除了曹锦能让他略微迟疑,其余都不多做考虑。
“他都犯了什么事?”
朱樉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完全听不出悲喜。
陈瑛这会已然没了回头路,硬着头皮道:“曹二勇嚣张跋扈,乱上下尊卑,出城时有兵马司的人为其开道,令肃王车驾亦只能排队候着。”
朱樉听罢眉毛勐地一挑,“你说什么?”
这时代极重礼法,曹二勇的行为,已然令朱樉起了杀心。
陈瑛继续道:“不仅如此,他还公然与其姘头同乘一马,招摇过市,败坏我大明朝廷颜面。另外臣详查得知,那女子教坊司出身,曹二勇却将其脱了贱籍,为其成立大明烟草北方外藩经销总社,负责朝廷向北方和东北等地藩国出口烟草。
可据臣闻听,这些货物仅有少量运往外地,大多没出关中就被卖掉了!”
“啪!”
却是朱樉暴怒之下,砸了一个茶碗。
门外侍卫们听了,忙推门而入。
“滚出去!”
“唉!”
侍卫们关门出去不提,朱樉却已气的不行。
要说他召陈瑛回京,确实有严查贪腐的心思。
因为这一年,大明的烟草总产量较去年大幅提升,可利润涨幅却很小。
更加诡异的是,市面上的烟草价格,又涨了许多。
笨想也知道,必然是有人贪了他的银子!
能查这件事的,无非是东厂、锦衣卫、都察院。
前两家与烟草司纠缠太深,用他们最多就是查出一点小事,罚酒三杯的那种。
可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景清为人方正,练子宁略显迂腐,都不是好的人选。
朱樉这才想起原本历史中,朱棣用的非常顺手的陈瑛。
不想此人刚一回京,便有眉目了!
“你能勇于任事,确实不错,就升为左副都御使吧,署理院事!”
陈瑛闻言一惊,不想朱樉对他的支持这般大。
从右副都御使升至左副都御使也就罢了,署理院事可了不得,都察院的日常事务,都由他管了。
忙了跪地叩头道:“臣,谢陛下隆恩!”
“至于那曹二勇,便由都察院会同刑部、大理寺,一同审理!”
出了皇宫后,陈瑛仍处于迷迷湖湖的状态,未料今日大胆一搏,已然成了皇上的心腹。
可以奉皇命,向烟草司动手啊,这在从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转过天,陈瑛前往都察院报道,见过景清、练子宁。
随后前往大理寺,拿出朱樉手谕,命其逮捕大明国资部烟草司北方局主事曹二勇。
大理寺的人闻听,要对烟草司的人下手,全都摩拳擦掌。
自然是晓得那些人肥的流油,羡慕嫉妒恨啊!
当天下午,大理寺便将曹二勇缉拿了,关在大理寺的监狱中。
消息传出,京师震动。
紫禁城,一间僻静的宫室内,一个中年白胖宦官,跪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面前,哭着道:“父亲大人,还请救孩儿一命啊!”
老太监是曹锦,跪求救命的自然是他的干儿子曹壬了!
“说,你们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曹壬哭道:“其实也没贪多少,父亲大人应当知道,这些钱都被宫里的贵人们分了,落到我们手里的,就是一些辛苦钱!”
“到底是多少?你不说实话,咱家怎么救你?”
“也就,两,两百多万两吧!”
曹锦听罢,眼睛瞪的老大,登登退了几步,险些跌倒,“两百多万两?咱们大明的国库,一年才收多少银子,你们居然能贪这么多?”
曹壬委屈道:“这不是太赚钱了吗,孩儿们拿的只是小头,宫里的皇……!”
“住口,你若不想死,就把嘴闭上,无论谁问,都不要乱说。不然咱家豁出老脸,也保不住你啊!”
旋即苦笑:“咱家不过是圣上身旁一个奴婢,又有何面目,能保一个贪污二百多万两银子的人?”
曹壬听这话急了,“父亲大人,孩儿不想死啊!”
曹锦道:“这个时候,是你不想死,就行的吗?”
“那,那怎么办?曹二勇已经被抓紧去了,他养的那个贱人,也被抓了,他们扛不住的,大理寺那边,怕已在来的路上!”
曹锦冷笑:“这个时候知道怕,当初贪的时候想什么?”
曹壬哭了,“不是我想贪啊,是那谁说小王爷手里的银子不够花,让我想法孝敬一些!”
曹锦再次皱眉,这曹壬平日里仗着他的名号,贪污钱财也就罢了。
到了这会,居然两次提及贵人,他想干什么,威胁吗?
其实不用曹壬说,他也能想清楚怎么回事!
更不用说他掌管东厂,下面人什么情况,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只是未料这些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纵然是他,也吓的够呛。
二百万两,虽不是一年弄出钱,却也十分惊人了!
这还只是落到曹壬手里的,而落到朱尚煜、邓氏和其他勋贵手中的,又有多少?
他有些不敢想了,这桉子一旦查实,绝对是大明建国以来,最大的一起贪腐桉!
从上到下,不知牵连了多少人,砍多少个脑袋啊!
想到此处,曹锦的目光越发冷峻。
可曹壬仍在哭诉,“父亲大人,孩儿除了孝敬您,其余的是一点没敢花啊!”
曹锦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曹壬忙道:“父亲大人息怒,孩儿是被吓到了,自己也不知在说什么!”
曹锦退后半步,“既如此,以后便什么都别说了!”
“嗯,孩儿不说,什么都不……!”
曹壬话说一半,忽见眼前白影一闪,一道白绫已然勒在他的脖子上。
曹壬忙用双手拼命拽,可身后是两个人动手,他哪里挣脱的了。
挣扎没一会,便两腿一伸,彻底死去了!
“公公,他没气了!”动手的一个小太监道。
曹锦叹息道:“这孩子也是的,这么多年一直就胆子小,二勇被抓与你何干,怎么就上吊了呢!”
另一个小太监说,“想必是愧对皇上,无颜活在世上,才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我可怜的孩儿,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人老了,哪见得了这个!”
曹锦说罢,抹一把眼泪,迈步走出房间。
两名动手的小太监,则将曹壬用白绫挂在房梁上,做出上吊自杀的假象。
宫外,陈瑛协同刑部、大理寺突审曹二勇,很快就得到口供,忙请求入宫面见朱樉。
可不等朱樉命人传唤曹壬,便得到后者已经上吊自尽的消息。
陈瑛闻言哑然,朱樉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把身边的人都赶走后,叫来了曹锦。
后者刚一进门便跪下了,“陛下,奴婢办了件错事,还请陛下,赐奴婢一死!”
“哦,却不知曹督主,办了什么错事?”
“奴婢的干儿子曹壬,有负圣恩,口出狂言,奴婢实在听不得,便叫他永远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