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心之祸(二十五)

陇南城的及笄宴分成三段,连着宾客也分成三种。宗门世家手持乌金牌子,进花园上座。有中下等宗门世家背景的,手持玉牌,进花园入散客座,寻常散修只能手持木牌,进花厅落最远的下座。

而礼仪顺序,则是从早上就开始开门迎客,午间开始吃些酒水交际,桌上各色珍馐美食应有尽有,随宾客自己食用。不过,来这里的修士,都不是为了吃喝才来,反而个个端着酒水穿行在位次中,来往交际,好不热闹。

下午便是臧玲玲开始行礼的时候,经过一连串漫长而琐碎的礼仪次序,从迎宾、就位,到最后的笄者揖谢,礼成,一共十六套程序,才算是真正的女子成年。

不过,修真界一般都是随意自在的人多,来自于凡人的这套程序,早就演变成了较为简单的礼仪,可是删减过的版本还是繁琐的想让人打瞌睡,期间近乎耗时一个半时辰,直至黄昏时才能结束。

等到夜里,礼成之后的宴会,那只身染血煞的大妖才会被带出来,由陇南城宝刀未老的城主臧天亲手斩杀,证明其实力不减。

此时,已是黄昏时刻。

太阳西斜,热度下去,残阳如血犹自悬在天际,橙黄色的光芒洒了下来,落在了臧玲玲的脸上,像是黄粉敷面一般,鲜艳夺目,一片喜气的脸上,更添光彩。

礼者将最后的礼仪做完,扬声一嚷道:

“礼成——!”

众人昏昏欲睡感觉顿时一清,抬目向着花园中央的平台看去——

圆形平台小巧精致,薄薄一层雕成了莲花形状,虚虚浮浮落在了水面上。

踩在平台上的臧玲玲正由侍女扶起,起身后,华丽的礼服裙摆顿时散开了一地,如水一般的昂贵织物,绣满了精致的花卉蝴蝶,像是要把整个陇南城的财富全绣在一条裙子上。

裙摆极大,群面近乎盖住了大半圆台,将礼者只能挤在最边,才不至于踩着她的裙摆。

城主府及笄宴已经到了最热闹的时刻,陇南城城主臧天一脸笑的将自己女儿带至台下,准备与众人见礼。

可臧天一身利落打扮,走路也是龙威虎猛般,利落得很,一下子就踩过了水中石雕,走下了平台。

身后。

臧玲玲却因为裙子的缘故,只能走得极慢,身后裙摆由几个侍女小心牵着,越过水池上的几个落脚鲤鱼莲花石头,踩下了平台。

忽然,其中一个侍女在最后一步时,忽觉脚踝一扎,受惊滑下落脚石雕,转瞬就踩进了水里。

“咚”的一声,溅出了不少水花,污了一小片的裙摆。

剩下的侍女,因为这意外的情况,简直惊呆了。知道臧玲玲脾气的她们,立即觉察不妙,立即甩脱了手上的裙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求小姐饶命。”

不远处,陆朝颜收回了手上的法诀,视线在臧玲玲黑如锅灰的脸,还有那条名贵的却被毁了的裙子上扫了又扫,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隐晦的幸灾乐祸。

臧玲玲与我作对,这一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好生受着吧。

此时的陆朝颜却没有发现身旁位置的谢寒舟,借口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

另一厢。

察觉到身后动静,臧玲玲已经有一种极坏的感觉,冷了脸,立即转身来看,便觉眼前一黑。

这裙角染了大片的水渍,织绣已是毁了。

当日,费了无数珍品绣娘,她近乎掏空了臧峰手下藏珠阁的一半所得,近乎耗时了大半年,才出了这一条裙子,现在,什么都毁了,还毁在了这么重要的时刻,在所有人的眼下。

她感觉自己想要吐血,想要发狂,可对上宴会上众人的目光,她终究是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庆幸今日喝了许多的“静心茶”才不至于发了病。

她现在只想从那个傻呆呆站在水里的侍女手里抽回裙子。

可踩进了水池里的侍女原本就因为突然犯错,就把手中的东西当成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这两厢力一叠加,只听“斯拉”一声,裂帛声响,炸响半空,落进了花园所有人的耳朵里。

本来这侍女落水,不小心溅湿了裙子,对大多数的男修来说都是一桩小事,轻忽一扫,便没放在心上,继续交流。可现在,这声撕裂衣服的声响实在是太响太奇怪了,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了臧玲玲的方向,发现了她裙子破了。

在众人视线中,臧玲玲脸颊慢慢变红,身体僵硬成了木板,垂头下来,下巴近乎戳进了锁骨,只觉得难堪到了极点,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才是。

忽然,面前来了一人,她立马抬头,看见一张清隽温和的脸,同时肩上一暖,臧玲玲下意识伸手一摸,却是披风。

刚才一把火将那画轴内部空间,毁了干净的桑伶,一来宴会,正巧就撞见此幕。

她眸色一动,反其道而行之,没有选择悄无声息的坠在人群之中,反而主动从人群中越众而出的桑伶来到了臧玲玲的面前。

她此时看起来,清隽斯文,动作克制有礼,瞬间吸引了众人视线,只以为她刚才一直在人群中观礼,没有半分怀疑。

所有人的视线中,就包括了臧天。

他看着自家女儿双颊晕红,羞涩紧盯对面人的模样,眉头微蹙,立即放开,露出一抹洒脱的笑,大步走了过去。

桑伶温和行礼,道:

“城主好,在下无伶。”

臧天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桑伶的肩,沉压压的力道,山一般的猛然压来,带着几分试探。

桑伶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中冷光和杀意,与此同时,周身灵气一荡,瞬间挡住了臧天的灵压。

臧天轻咦一声,却是眸中打量神色更甚,手掌沉沉再压,已是上了心。

桑伶瞬间感觉肩膀有一道近乎碎裂的力道压来,周身灵气急速运转,已是开到了最大,可臧天到底走了捷径,灵压再加后,桑伶满面冷汗苍白,却是目光灼灼,清凉如雪,紧紧注视着臧天的双目。

她绝不会屈服,同时心里对救出妖来,变强的渴望扩大了数层,总有一天,她会将这些肮脏恶心的人全部踩在脚下,换做他们当一当这脚下的泥巴。

似乎被桑伶的目光感染,亦或是在众目睽睽下,臧天不合适做的太过,他抽回了手,不再继续。

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爽朗大气,简直就是臧峰的进阶版的汉子形象,跃然而出:

“哈哈哈,少年人果然好心性,好修为啊。”

臧玲玲懵懵懂懂,还属凡人的她半分看不出,刚才父亲的行为使了灵气,将桑伶近乎压倒,只以为是父亲慈爱的拍了拍桑伶的肩膀,觉得她不错,立即跺了脚,嗔怪道:

“父亲!”

“快去换衣服吧,时间还早,不要着急。”

臧天将人大发了,可臧玲玲还是三步一回头,对着无伶看个不停。

臧天瞥了一眼女儿的不争气,到底没出言阻止,将臧玲玲打发走了后,只笑呵呵的模样,没有和桑伶多言。

桑伶主动退到人群中,与好奇的众人交谈起来。

此时,另一头的臧峰一双眼睛,毒蝎一般攀了上来,落在了桑伶身上——

又是这个小白脸,三番两次意图勾引小姐,要与他作对!

被他阴鸷的视线吸引,桑伶侧首看来,对上了一双怨毒的眼睛。在尖锐冰冷的视线中,她忽然勾唇一笑,本分不在意。

就算你真的给我下绊子又如何,我可是丝毫不会怕,佛挡杀佛,神挡杀神,陇南城的这些挡在她面前的人,都会被她铲除殆尽,自然就包括你。

看清了桑伶意思的臧峰,眼睛里猩红一片,手中紧攥成拳,正要出声时,忽然就感觉身旁刮过一道凉风,却是谢寒舟。

臧天带着几分惊喜,主动迎了上来,笑道:

“谢师侄,感谢你今日来参加我小女的及笄宴。前几日我正是闭关的紧要关头,不能出来与你相见,也不知我陇南城招待的如何?”

这本就是句客气话,谁也不会当真,三言两句过去就算了。

可偏偏谢寒舟没有立即接口,反而突兀侧首看向了一旁站着的臧峰。

臧峰悚然一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仙君?”

谢寒舟眸子浅色一片,直直看来,有一种直指心脏而来的压迫感。

“昨日之事,我要对城主道一声歉。”

“这是何故?!”

臧天眉心顿时拧了起来,有着着急。

谢寒舟总不喜多言,脸上总带着一份淡淡的疏离之意,今日却少见的多了话。清冽寒冰一般的声音慢慢响起,却像是刀剑般,瞬间切开了臧峰表面的平静。

他开口:

“自来到陇南城后,臧兄便送了我一个小妖侍女。陇南城所赐,不敢退却,只留在庭院打扫,不过小妖昨日却是死了,毁了陇南城的礼物,我要道声抱歉。”

桑伶此时正站在一颗垂柳之下,高热的温度将叶片烤成了娇曲微卷的姿态,没有半分好看。

可她看的十分认真,微冷的目光沉沉落下,听完了谢寒舟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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