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绚坐在蒲团之上,抬头,略微诧异的看向李竹:“同安太夫人没有进宫,反而是回了郑氏庄园?”
“是!”李竹认真的拱手。
李绚略微沉吟,随后轻叹一声:“可惜了。”
刘瑾瑜坐在一旁,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可惜?”
李绚抬起头,望向门外,轻声说道:“因为就眼下而言,对郑氏,最好的路,便是立刻进宫向天后请罪,坦诚一切,天后略做惩罚,这件事情自然也就过去了。”
刘瑾瑜眨眨眼睛,眉头微皱:“那为何同安太夫人不去呢?”
只要进入皇宫,向天后俯首低头,天后给了面子,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但是崔氏就是没去。
“这件事情。”李绚轻叹一声,说道:“崔氏请罪,意味着,她要将所有的责任全部都担下,但郑家要将女儿嫁给相王,所以勾连了元万顷,相王并不知情,也是她自己勾连了宰相,试图在政事堂有所作为。”
稍微停顿,李绚忍不住轻笑:“荥阳郑氏嘛,在政事堂搅弄风雨,也实属正常。”
刘瑾瑜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绚,低声问道:“那么如此一来,郑家七娘未来一辈子的婚姻之事,就彻底的毁了?”
李绚微微点头。
崔氏若是认罪,就等于在昭告世人,是郑家上赶着,要将郑七娘嫁给相王。
这样一来,不仅郑七娘一辈子都婚约之事被毁,便是郑家的其他女子,在世家当中的风评也会变差。
无法嫁到好的郎君家里,无法和五姓七家,甚至关陇贵族联姻,郑家的门第都会下坠。
如此一来,郑家勉强维持的五姓七家之一的声望,就会彻底被毁掉。
他就再也不是五姓起家之一了。
这样的事情,同安老夫人崔氏自然不会愿意,所以不去宫里向天后请罪也是自然。
“起码这样一来,有那份婚书在手,相王他日说不定还真的会将郑家女子迎娶进门,到那时,或许面子里子都维持住了。”李绚一句话,直接戳穿了崔氏的想法。
“不是说那本婚书,那本假婚书……”刘瑾瑜现在有些糊涂了。
“刚才烧的那本假婚书,本身就是要让世人安心的。”李绚摇摇头,道:“但是,当那本假婚书被烧掉之后,为夫说它是真的,那么天后也就会默认那本婚约是真的,它被烧掉了,就完全可以当它不存在。”
“也就是说,即便郑家手里,还有那本真婚书,但外界也会全部以为它被烧掉了,谁也没法再拿它做什么文章,相王的面子也就保住了。”刘瑾瑜终于明白,李绚现在做的这一手,实际上是保护了相王。
“没错。”李绚笑笑,叹声道:“但是相王自己,还有郑家,都知道事情没完,还有一些聪明人也是一样。
不过这件事情的风波已经从台面上转入到了台面之下,影响就要小多了。”
“夫君不会就这么放过吧?”
刘瑾瑜怀疑的看着李绚,然后凑近低声问道:“夫君不会暗地里动手脚将那本婚书拿过来,然后再宣扬出去。”
“不会。”李绚摆摆手,说道:“那本婚书,在为夫这里已经被烧掉了,至于说其他人信不信,就不关为夫的事情了。”
“若是不这么做,那么太子那边怎么交代?”刘瑾瑜的面色严肃起来。
东宫那边还指望着找到那本婚书,借此来打击元万顷,李绚就这么放过了,太子那边恐怕第一个会不愿意。
“所以,要写封信的。”李绚笑笑,然后抬头,看向李竹,说道:“取纸笔来。”
“喏!”李笔立刻拱手,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很快,一张白纸,一封信封,一只细竹毛笔已经放在了李绚眼前。
刘瑾瑜站在一旁替李绚磨墨,满眼好奇的看着李绚会写什么。
这封信,他又会写给谁。
李绚面色肃然起来,提起笔,沾了一点墨水,然后在纸上开头位置轻轻一点。
一点极轻微的墨点落下,李绚已经抬起了手,然后将细竹毛笔放在一侧。
墨点很快就干了,李绚拿起信纸,然后将他放进了信封里。
最后在表面上写上:万顷兄亲启。
拿起信封,李绚肃然的看向李竹,沉声道:“这封信,你亲自送到元舍人府邸。”
“喏!”李竹立刻拱手,然后快步转身离开,不一会,便已经听到了马蹄远去的声音。
李绚转过身,脸上带着笑容,认真的看向刘瑾瑜道:“娘子看明白了吗?”
刘瑾瑜缓缓点头,眼神惊叹的说道:“夫君这是要让元舍人以为,那本婚书已经落到了夫君的手里,随时可以发难,让他自行处置。”
李绚缓缓点头,神色收敛,郑重的说道:“此次之事,太子不欲闹大,毕竟事情关乎相王脸面,但这事知道的人着实不小,天后又有意庇护。虽然说元万顷很有可能会调任太原令,但究竟如何,还不好说,所以逼一逼吧,他该知道怎么做的。”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呼呜。
李绚可不想皇帝死了,武后再将元万顷留下来,那就等于眼前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李绚可不答应。
如果没有武后庇佑,李绚早就弄死了元万顷,哪里还容的下他轻松避过这一劫。
他刚回长安时,元万顷就曾经上奏弹劾过他一回,虽然武后遮住了名姓,但李绚如何看不透。
尤其是元万顷和郑家勾连,早就已经一切清楚的摆在李绚面前。
刘瑾瑜点点头,道:“如此一来,也就能够对太子有所交代了。”
李绚轻叹一声,说道:“若是郑家肯乖乖的回去荥阳,那么这事,天后最多发落几个郑家的刺史,事情就算了结。”
“但就怕郑家不肯轻易罢休。”刘瑾瑜顺着李绚的话就说了下来。
郑家虽然自家如今不过只四位刺史,但朝中郎中,舍人,员外郎,却都不在少数,若是真的和闹僵起来,还真没那么容易完。
李绚目光抬起,看向静室之外,收敛心思,轻轻的闭上眼睛,轻声道:“随她吧。”
……
“啪”的一声,一本奏章直接甩在了元万顷的脸上。
武后坐在御榻之后,看着元万顷,冷笑道:“彭王不过是一本空信,就将你吓的现在就自请出京,你元万顷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跪在乾阳殿中,元万顷沉沉叩拜,然后说道:“回禀天后,密卫汇报,同安太夫人亲自赶往太清宫,求见彭王,不过彭王在替太子为陛下祈福,所以没有见她。”
武后稍微收敛神色,冷冷道:“这老虔婆,去见彭王,不定有什么狡诈心思。”
“臣推测,同安太夫人应该是想让彭王替她向太子求情,不过空口白牙自是不行,应该是要付出些什么?”元万顷神色凝重。
“付出什么,无非就是那本婚书,挑拨本宫的两个儿子内斗。”武后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再不过,就是将两个郑家的女儿,全部都嫁入东宫,这样,三郎和四郎,就是永世仇敌了。”
“天后!”元万顷听到此言,吓的直接俯首在地。
武后这个时候却是笑了,摇摇头说道:“元卿,这位同安太夫人,还是有些心机的,只是可惜,活的太长了。”
“是!”元万顷沉沉俯首,神色沉重。
天后虽然言语轻飘,但杀意却是直透云霄,同安太夫人,终了。
郑家五姓七家之一,自身虽然在朝中只有几位刺史,但是姻亲往来,便是崔知温,王德真,裴炎,薛元超,都有几分往来。
这样的世家执掌者,一言之间,就被武后定了生死。
武后目光再度落在元万顷身上,声音平静的说道:“元卿,那本婚书……”
“彭王当众烧了。”稍微停顿,元万顷说道:“密卫传信,同安太夫人将一封信送入太清宫,但彭王根本没看,就断定说是那本婚书,所以立刻便命人在同安太夫人面前烧毁,同时让她来向天后请罪,之后,臣就接到了彭王的来信。”
“彭王是聪明人,知道顾及皇家体面。”武后眯着眼睛,盯着元万顷问道:“元卿,本宫有些不明白,此番之事,陛下不过是想让伱们稍微闹一闹,可为何你却当真了呢?”
武后的声音虽轻,但每一个字,却都如山一样沉重的压在元万顷心头。
元万顷赶紧拱手道:“启禀天后,臣未曾想过会这样,臣甚至已经拿到了薛氏的退婚书,但崔氏却要将郑九娘嫁给相王,还说能说服崔相和李相,还能让裴相和王相保持中立,臣也是看机会颇大,就说试一试?”
“崔氏说,能说服崔相和李相,还能让裴相和王相保持中立?”武后冷冷的看了元万顷一眼,随即眼神收敛,说道:“若是如此,应该是一个僵持平衡的局面,怎么会团闹的这么大?”
“天后,臣和相王回去之后,也曾经推断,这中间怕是有人动了心思。”元万顷小心的抬头,就看见武后目光冷冽。
“谁?”
“臣和相王推断,应该是裴相。”元万顷赶紧附身,再度说道:“之前,裴相不过是在玩平衡罢了,但是最后,若不是裴相那一票投了东宫,王相也弃权,不然局面就难看了。”
在李旦和元万顷的眼里,在最后投了东宫那一票的是裴炎,弃权票是王德真。
他们完全弄错了。
“或许,投赞同的是王德真,弃权的,是裴炎。”武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轻声说道:“裴炎倒是颇有平衡手段。”
元万顷莫名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赶紧俯身道:“是!”
武后冷笑一声,看向元万顷:“元卿!”
元万顷赶紧俯首:“臣在。”
武后冷冷的开口:“回去收拾东西吧。”
“是!”元万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