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十,大日高照,冷风暂歇。
刘瑾瑜挑起车帘,看向两侧枯黄的田野,侧身看向李绚:“夫君,入冬以来,似乎都没怎么下雪,明年不会有旱灾吧?”
“不会!”李绚怀里抱着霞儿,看了右侧抱着李志常的裴诗彤一眼,轻声说道:“今冬雪少,不过是因为夏日雨水太多,气机太走,如今正值气机酝酿之时,不几日就会有雪了,而且会很大。”
“所以夫君是趁着雪落之前,带全家人出来一起走走。”刘瑾瑜探头回头,抱住有些不安稳的李志明,看了在侧面稳稳坐着的李志昭,目光有些不明的看向李绚。
李绚点点头,说道:“差不多吧,十五以后,想要出门就不容易了,为夫前些时日去探望太平公主,公主生产就在这半旬之间,到时候公主生产又有大雪,想出来,的确就不容易了。”
前方车帘轻轻晃动,远处邙山山影浮动,三百名卫士四下护送,道路平稳。
李绚低头看向霞儿,贴贴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家郡主在洛阳城中待的也累了,现在去太清宫散散心,好不好?”
“好!”霞儿靠在李绚怀里,低声说道:“阿耶,霞儿想回长安了。”
“快了,过完新年我们就回去。”稍微停顿,李绚说道:“这样吧,三娘。”
李绚抬头,看向刘瑾瑜说道:“平日里,为夫不在府中,你带着彤儿还有几个孩子,一起去临淄郡王府走走,让他们和临淄郡王多玩玩,河南县那边就不要去了,最近颇有一些不安宁。”
“是郑家的事情吗?”刘瑾瑜面色带着一丝担忧。
“嗯!”李绚轻轻点头,说道:“窦家和韦家正在联手对郑家出手,局面有些混乱。”
刘瑾瑜眉头微微一挑,低声说道:“所以,韦家和窦家已经消弭了彼此的冲突,反而联手对郑家动手?”
“相王终究是太子的亲兄弟,政事堂之事,说到底最终结果也没有怎样,天后昨日将元万顷叫入宫中,在乾元殿前跪了四个时辰,最后也没有召见他,天后责备之意昭然,但实际上事情大体就如此了了。”
李绚轻叹一声,说道:“小惩大诫,若是不出意外,这一次事情结束之后,元万顷就会被外放地方了,到太原做一任太原县令,此事就算了结。”
“但是东宫和相王府的怒火,就会全部发泄在郑家的身上。”刘瑾瑜顿时就明白,东宫和相王府同样已经和解。
“应该是这样的。”李绚握住霞儿的小手,一边和女儿玩闹,一边说道:“从前日开始,东宫虽然也找到不少相王府,甚至是元万顷不少的不端,但弹劾不了太重,而那份关键的婚书却始终不见踪影。”
婚书,李旦和郑氏私定婚约的婚书。
找到这份东西,宗正寺不仅能够弹劾元万顷,甚至能够弹劾李旦。
不过这件事情,东宫已经定了调子,哪怕将相王府所有的属官和门客全部都赶走,也不能牵连相王。
如今已经找到了不少不端之事,虽然弹劾不了太重,但是将他们暂时都赶出洛阳,却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所以表面上平静了,但实际上都还在找那份婚书?”刘瑾瑜彻底明白了。
因为武后出手,所以东宫不得不收敛,但是暗中的斗争都还在继续,谁能先找到那份婚书,谁就占上风。
“大体如此吧,反正这事是苏司马在负责,为夫不插手了。”李绚说完抱起来霞儿,和女儿打闹了起来。
刘瑾瑜侧身看向另外一侧裴诗彤,裴诗彤不在意的耸耸肩,似乎真的什么也不关心。
刘瑾瑜侧过身看向李绚,她知道,李绚必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置身事外,不过是表面上,一切已经不适合他再参与了,所以在表面上他介入的很少。
但如果真的就这么忽略了李绚的话,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次东宫的报复,相王府之所以不敢做太多的反击,就是因为一来他们有错,二来,李显每日伺候皇帝不歇。
太子就在皇帝身边,而相王却根本见不到皇帝。
皇帝关爱太子,但却不见相王,即便是再笃定的人,逐渐的也会没了信心。
这一招,就是他家夫君的手段。
最纯粹的阳谋手段。
刘瑾瑜沉吟着说道:“但是夫君,郑氏毕竟天下大族,所以真的大闹起来,怕也不会那么轻易平静。”
“这个自然,所以,东宫,相王府,韦家,窦家,针对的,都是郑氏第五房,郑家内部已经人心离散了。”李绚轻叹一声,说道:“如今对郑家最好的,便是那位老夫人烧了那份婚书,然后躲回到荥阳去,一切便无事了。”
“嗯!”刘瑾瑜赞同的点头,然后轻声说道:“到了那个时候,这件事情就了了。”
“一切就又回到政事堂,回到天后手里。”李绚笑笑,说道:“一切和为夫没什么关系了。”
事情李绚该做的都做的,剩下的就是彻底脱身出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真的。
……
洛阳城北邙山翠云峰,上清宫。
苍天巨树,日影倾斜。
道观门前,李绚接刘瑾瑜,裴诗彤,还有霞儿,昭儿,明儿下车。
看着熟悉的道观,李绚轻叹一声,然后看向刘瑾瑜说道:“三娘,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互送定亲信物的吧?”
“儿子女儿在呢,说什么呢!”刘瑾瑜不好意思,有些尴尬了看了裴诗彤一眼。
裴诗彤满脸好奇问道:“夫君,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诗彤当年那个时候已经和李绚相识,只不过后来她被困于皇城出不来,反而被刘瑾瑜后来居上。
不过也不能那么说,当年他们三人第一次见面,也还都是在洛阳城南,嵩山脚下的山神庙里。
李绚侧身看了刘瑾瑜一眼,然后摇摇头,说道:“当年在这里,为夫和佛门的普寂禅师、义福和尚有过一场道佛之辩,只是没有想到数年过去,为夫如今一步便可踏入佛门祖地。”
“贫道倒是希望王爷真的能够往前再踏一步,如此佛门,就真的成了中土佛门了。”一身青色道袍的灵生道人从道宫之中走了出来,对着李绚微微躬身道:“见过王爷,王妃,裴妃,几位王子。”
“见过灵生真人。”刘瑾瑜和裴诗彤同时行礼。
李绚还一个道礼,诚挚的说道:“当年来此,叨扰了师兄,今日再来,少不了亦要麻烦师兄。”
“王爷客气啦,里面请。”灵生道人稍微退开一步。
李绚上前,和灵生肩并肩,伸手道:“师兄请。”
灵生点点头,落后李绚半步而行,同时说道:“王爷今日怎么想到来太清宫,今年一年以来,洛阳人其实去嵩山居多。”
相比于太清宫,嵩山要近的多。
“本身便是要图个清静,另外也是准备向道祖祈福,为自己,为家人,为长辈,当然,也希望道祖能够庇佑陛下。
太子听说绚今日要来太清宫,也希望绚能替他多上两支香,祈愿道祖庇佑,天下安康,皇帝无恙。”李绚微微点头,神色感慨。
“原来如此。”灵生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李绚出行,还要调动这么多的右卫士卒护送,原来还有替太子为皇帝祈福之意。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来到老君殿,灵生一摆拂尘,道:“王爷,请。”
“多谢师兄。”李绚迈步走进了老君殿,躬身施礼之后,才在老君像面前跪下。
刘瑾瑜,裴诗彤,带着霞儿,昭儿,明儿,一起跪下,跟随李绚一起叩首行礼。
太上老君是李氏先祖,焚香祭拜,同样也是在祭祖。
……
从玉皇阁出来,刘瑾瑜裴诗彤,带着霞儿,昭儿,明儿,直去偏殿。
李绚和灵生则是在院中行走,李绚轻叹一声,道:“师兄,师弟这一生所求者,不过生灵家中能多有几斗粮食罢了,但是这一切往返纠葛,却最是艰难。”
灵生点点头,赞叹道:“王爷品行天下无双,这些年西域战事稳定,多有赖王爷征伐,南北百姓安定,亦有清田之功,甚至水涝旱灾,也多有治理功德,往来天下士子,亦对王爷赞赏有加。”
“绚尽力而已。”李绚微微点头,然后说道:“皇帝身体病重,绚想要在殿中点一长明灯,每日派家人往来祭祀,奉求皇帝长命百岁,身体安康,不知可否?”
“此举大善。”灵生脸色赞叹,一摆拂尘道:“都言王爷忠心无双,如今得见,果不其然。”
“如此多谢师兄了,绚今日便在宫中叨扰,顺带在偏殿之中静心凝神。”李绚轻轻点头。
“王爷请!”灵生道人带着李绚一起去了偏殿,然后又单独开了一间静室。
李绚一人静坐在其中,旁边又有妻妾儿女嬉闹,难得竟然又静心下来。
灵生道人告辞离开,去准备膳食。
行走在石道之中,灵生道人不由得微微皱眉,他有些不明白,这位彭王,这一次到太清宫,真的只是祈福进香来的吗?
不自觉已经中午时分,灵生道人刚准备去送膳,一名迎客道人有些慌乱的走了过来:“师兄,荥阳郑氏太夫人突然前来,要祈福上香,但是今日宫中已经不待外客,如何?”
灵生道人手微微一顿,闭上眼睛沉思道:“告诉太夫人,今日太清宫中有彭王在为皇帝祈福安宁,不待外客,若是太夫人有求,便请她派人去请示彭王,能否得见,就可能彭王心情了。”
“是!”迎客道人拱手退了出去。
灵生道人独自站立,不由得一声失笑。
原来如此。
……
静室之内,李绚盘膝调息,双手平放双膝之上,眼帘微闭,神色宁静。
静到极致,自然有诸念自然而生。
家中之事,边地之事,洛阳之事,政事堂之事,皇帝武后太子之事,全部在李绚心中如流水而过。
“砰砰砰!”熟悉的敲门声响起,李绚也不睁眼,开口道:“进!”
刘瑾瑜随即推门而入,诧异的看向李绚,同时说道:“夫君,同安太夫人来到太清宫外,要进入进香祈福,但是却被右卫拦下,询问可否进宫。”
李绚微微睁开眼睛,平静的说道:“郑家已经到了要求为夫的地步了吗……呵,还是天下世家……说来本来也该给三分薄面,但今日就算了吧,烦请娘子遣人相告,请太夫人去别去进香祈福吧,为夫这里不见。”
“不见?”刘瑾瑜愣了,李绚今日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和郑氏相见的吗?
“不见。”李绚声音坚定。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