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门,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出宫门。
宫门之上,太子中舍人薛曜面色肃然的看着韦弘机离开皇宫,眼神担忧。
……
马车之内,将近六旬的韦弘机面色凝重的坐在车里,朝思恭坊而去。
今日若非家中再三催促,韦弘机是不会离开皇宫的。
当然刚开始督造上阳宫时,韦弘机倒是常年待在宫里,但现在他已经有些烦了。
平日里,也是偶尔才住在宫里。
但是今日,太子突然来到洛阳,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韦弘机还是选择了待在宫里守着。
但家中传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离开。
南昌王要见他。
南昌王这时候见他做什么,而且还是通过裴家的关系,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直接到宫里来找他便是。
但既然是南昌王找他,韦弘机也就顾不得太子了。
一来,南昌王和东宫关系不错,南昌王找他,太子未必会多说什么;二来,南昌王也是皇帝真正的亲信。
二十岁出头的从三品边州都督,检校左卫将军,这样的恩宠,便是相比几位亲王也不相上下了。
韦弘机虽然也是皇帝的近臣,但相比于李绚,他也还是有所不如的。
韦弘机终究并非朝中的油滑官吏,丝毫没有在意,以他的年龄,还有官位,这么去王府见李绚有什么不妥。
或许他从来没有将自己这个东都留守,真正的当回事。
……
马车在玉龙苑门口停下,李绚带着裴诗彤,大开中门,迎接韦弘机。
“下官见过王爷。”韦弘机微微拱手,客气的寒暄:“怎敢劳动王爷如此迎接。”
“世叔大驾光临,小侄自然应当迎接,里面请!”李绚请韦弘机进入玉龙苑,对于门外盯着的眼线,他丝毫都没有在意。
“听闻王爷和彤儿在洛阳度婚假,本来应该事后拜访,没想到今日这……”韦弘机一脸的苦笑。
“世叔客气了,绚原本也打算在婚假结束之后,再去拜访洛阳诸位长辈,但突然有事,让绚不得不回来。”李绚率先走向中堂,韦弘机随后跟入,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走出来了两名千牛卫。
两人对着李绚,韦弘机和裴诗彤微一拱手,然后退了出去,紧闭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紧闭。
韦弘机的心顿时就紧了起来:“王爷,这?”
李绚温和的笑笑,随后伸手说道:“世叔请坐,今日请世叔来,也的确是迫不得已。”
“若有什么事情,王爷请讲。”韦弘机侧身看了裴诗彤一眼。
裴诗彤就站在李绚的身后,也不离开,就这么站着看着,这让韦弘机暗暗的松了口气。
李绚提起茶壶,给韦弘机倒了一杯茶,然后才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世叔应该知道,太子昨日突然到了洛阳。”李绚抬眼看向韦弘机。
韦弘机脸色微微一沉,说道:“昨日已经拜见过太子。”
“世叔世家出身,当是知道,太子重器,轻易不能离开帝京,不能轻易离开陛下身边,史书早有无数教训,世叔应当明白这一点。”李绚左手放在茶杯上轻轻摩挲。
韦弘机点头,然后说道:“太子说了,是陛下有旨,下官已经去信长安,只是现在还没有回复。”
“世叔恐怕等不到回复了。”李绚一句话说完,抬眼直直的盯着韦弘机。
韦弘机一愣,随即脸色大变:“难道长安出什么事情了吗,可是太子还在洛阳啊?”
“世叔想多了,长安没事,不然本王也不可能在这里。”稍微停顿,李绚认真的说道:“世叔还没有想明白吗,长安无事,太子无事,那么殿下如今此番来洛阳,究竟为什么呢?”
“为什么?”韦弘机抬头,嘴角微微抽动:“难不成太子殿下此番来洛阳,是为了下官?”
“世叔喝茶。”李绚轻轻举起来茶杯。
韦弘机没有有动,李绚的动作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他脸色瞬间阴沉的可怕,咬着牙问道:“可是下官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世叔。”李绚低头垂目,轻声开口:“世叔应该记得,太子殿下这一年来,主要在忙些什么事?”
“清查隐田。”韦弘机一句话不用想就说了出来,说完,他自己眉头一皱:“难道此事和下官有关?”
“小王也是今日听太子殿下所说。”李绚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才看向韦弘机说道:“有一块地,原本地的主人被官府判处斩刑,其家人也全部流放,但细查卷宗,却发现此人竟是被冤枉的,再往深查,却发现此事指向贵府的一位管事。”
韦弘机脸色微微一变。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是无人在意,将府里的管事扔出去当替罪羊,土地再奉还原地主主人,大不了做些赔偿。
毕竟这些田地他们免费种了好几年,稍微赔一点,一点不亏。
但此事真要深究,那么便是宰相,也要被罢官免职。
当年许圉师用自身的亲身经历告诉了所有人,一旦不谨慎,被人抓住小辫子,便是宰相也要被罢官免职。
“此人,下官会交给王爷,相关人等,还有府中的一应账目,下官也会交给太子殿下。”韦弘机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认怂。
李绚轻轻点头,说道:“世叔,此事若仅是如此,你觉得还用绚过来吗?”
“还请王爷细说。”韦弘机拳头顿时紧握。
他原本想暂时的糊弄住李绚,然后赶紧回家,仔细查察这件事情的幕后,然后再进行弥补。
但可惜,李绚不给任何一点机会。
“此人侵占田地之后,也不知究竟怎样走通的关系,洛阳县,洛中府,甚至户部,都没有与之相关的任何记载,一直到向前翻到贞观朝时的户部档案,才有关于那里田地的一些保存信息,之后就再也找不见了。”
稍微停顿,李绚开口道:“世叔,有人修改了户籍黄册……不,不是修改,是摧毁。
将那几百亩田地存在的一切信息,彻底从大唐的官方记载中抹去了。
世叔,你来告诉小侄,这样的地方你家中究竟有几处?”
“哪有几处,甚至一处都没有。”韦弘机双手微微颤抖,他毕竟是从三品的内府监,对此事的敏感相当清楚。
摧毁,修改户籍黄册,等同谋反。
“这便是太子殿下此番来洛阳的原因,就是要查清此事真相。”李绚轻声总结。
“下官回去就将人,还有家中的所有账目,所有田地,全部送到东宫。”韦弘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选择断臂求生。
李绚微微摇头,说道:“世叔,伱觉得太子殿下来到洛阳,仅仅是为了你一个人犯的错来的吗?这样的错误,是你一个人所犯,还是多年以来,韦家无数弟子最习惯做的事情。”
“不,此事和家族没有关系。”韦弘机终于忍不住的站了起来,目光死死的盯着李绚。
李绚稳稳的坐在那里,看着韦弘机说道:“世叔,此事,府中的下人做的太过顺滑了,甚至就连洛阳县,洛州府都有人为之配合,最后还牵扯到了户部,这事怕不是他一个人能做的。
上下牵涉不说,往深里讲,这是不是京兆韦氏一贯的做事之法,这是不是长安洛阳,无数世家的做事之法,这里面究竟牵扯了多少隐田,世叔,这些都是要说清楚的。”
韦弘机嘴角抽搐,然后转头看向了裴诗彤。
裴诗彤下意识惊讶的看向李绚,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牵涉到裴家。
李绚轻轻的摩挲着茶杯,低声说道:“陛下将太子派来了洛阳,世叔,陛下如此关注,甚至连太子都派了过来,小侄知道世叔在陛下心目中位置很重,但到这种地步,也不至于吧。”
韦弘机脸色顿时无比难看了起来。
皇帝派太子来,当然不可能只为了他一个人,而是为了整个韦家,甚至还有整个洛阳其他的大世家。
李绚端起茶杯,轻声说道:“世叔,此事从你这里起,自然要从你这里结束,你是世家子弟,当然明白该如何做?”
李绚一句话说完,韦弘机已经忍不住的瑟瑟发抖起来。
世家,世家大族,他们最擅长的手段自然是杀人。
只有韦弘机一个人承当了此事,那么接下来,所有的脏水都会泼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水混了,自然就有时间来处理一切。
其他的各大世家自然也会推出他们自己的替罪羊,到时候来承当一切,消解皇帝的愤怒。
这样的事情曾经不只发生过一次。
韦弘机虽然是亲信,但说实话,他在朝中的位置并不重,甚至这个东都留守的位置,也是因为他要督造上阳宫才给的。
真要处理他,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所以,世叔,你请辞吧。”李绚一句话,韦弘机满脸愕然的抬起头。
李绚平静的继续说道:“世叔,你在少府监也做了几年,找个地方做个边州刺史,缓两年,再回朝中,到那个时候,有陛下宠幸,说不定,还能升任尚书,甚至宰相。”
韦弘机顿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绚。
李绚低头,轻轻的抿了一口茶,但注意却一直放在韦弘机的身上。
心中轻叹一声,这个韦弘机,虽然有些能力,但心智机变都不足,他能够走到今天,完全是靠着皇帝的宠信。
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宰相之才。
李绚如今看的,是他对皇帝有没有足够的忠心,如果他对皇帝有足够的忠心,那么这个人,李绚就能用。
韦弘机慢慢的点头,依旧不敢相信的看着李绚:“若是如此,陛下和太子那里如何交代?”
“此事,只要将隐田之事查清楚,那么以陛下之爱才,必不至于重处世叔,不然他也就不是派太子来了,而是派御史来了。”李绚轻声一句话,让韦弘机猛然醒悟过来。
皇帝一直要的,都是田,而不是人。
韦弘机只需要让家族将田交出去,然后承担一点责任便足够。
“多谢王爷体醒。”韦弘机对着李绚沉沉的躬身。
李绚平静的摇头,说道:“本来是不需要世叔离开中枢的,但出了这件事……”
韦弘机抬起头,有些不明李绚要说什么。
“出了这件事,世叔,太子看见了,就等于你有把柄有弱点,会被太子掌握,陛下不希望看到的。”李绚一句话,韦弘机腾的连退好几步。
弱点!
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