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韦弘机,李绚缓步行走在后院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在院中石桌坐下。
裴诗彤亲自取了一壶热茶,放在李绚面前,然后又亲手倒了一杯,递到了李绚手中。
看到李绚捧着茶杯,神色缓和,裴诗彤这才在旁边坐下,双手拄着下巴,小心的问道:“夫君,此事真的有如此凶险吗?”
李绚轻轻的点头,放下茶杯,拉过裴诗彤一只温润如玉的手,轻声说道:“你当年也接触过孝敬皇帝,孝敬皇帝可有今日类似太子之举?”
裴诗彤想了想,咬着嘴唇,摇头说道:“没有。”
“太子,一国之重甚至还在皇后之上。”稍微停顿,李绚接着说道:“如今大唐,太子能去的地方只有两处,一个长安东宫,一处洛阳东宫。
在长安东宫,无论如何都行,但太子将行洛阳,必须要有天子在侧。”
“夫君的意思是太子会谋反。”裴诗彤没有丝毫顾忌的说了出来,看着李绚,脸上满是好奇。
李绚点点头,轻叹一声,说道:“是的,太子待在长安,无论陛下在否,都有群臣看顾,但陛下在长安,太子却跑到了洛阳,太子是否谋反暂且不说,但天下有人,当他们看到太子有机会谋反的时候,他们会没有动静吗?”
裴诗彤顿时紧握李绚双手,担心的说道:“有人会助力太子谋反?”
李绚摇摇头,说道:“有能力助太子谋反的,大多数都能看清局势,而看不清局势的,则没有能力,所以就算有人助力太子谋反也没事,因为太子谋不了反;现在怕的,是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来诬陷太子谋反。”
裴诗彤仰起头,一脸没有听懂的表情。
李绚轻轻摇头,说道:“若太子不出长安,不离开陛下身边,那么谁都没有这个机会,但他离开了,他便有机会谋反了;而当他有机会谋反时,别人也有了诬陷他谋反的机会,这便是人心。”
“但这一次,是陛下让太子来洛阳的。”裴诗彤还有些迷惑,说道:“如此,别人怎么还会有机会诬陷太……”
仿佛想到了这么,裴诗彤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她终于想清楚了,看着李绚,轻轻眨眼:“是陛下想要别人诬陷太子谋反,还是陛下想要看到太子谋反,还是他在逼太子谋反……陛下太坏了……”
“嘘!”李绚赶紧一只手按在裴诗彤的嘴唇上,这个傻姑娘,真的是在他面前什么都敢说。
裴诗彤看着李绚笑笑,然后拿开他的手,轻声说道:“夫君放心,这话,彤儿只在夫君跟前说,到了外面不会乱开口的……若是有将来一日,有人这么对夫君,不管他是谁,哪怕他是皇帝,诗彤也帮夫君一剑砍了他。”
“好!”李绚轻轻一笑,然后伸手将裴诗彤抱起,也不说话,直接朝后面的卧房走去。
……
一夜贪欢,罗衾不耐。
初冬阑珊注,五更寒。
黑暗之中,裴诗彤抱着李绚的脖子,喃喃的问道:“夫君,韦世叔真的有机会做宰相吗?”
李绚将衾被往上提了提,然后才低声说道:“他的机会很小,陛下虽然信任他,但实际上真的给的机会不多,甚至他身为东都留守,少府监,前将作大匠,去年工部尚书有出缺机会的时候,陛下根本没有考虑他。”
李绚轻声叹息,脑海中闪过了韦弘机的个人履历。
韦弘机,贞观年间出仕。
贞观十二年,突厥发生内乱,西域阻断,当时出使西域的韦弘机无法东归,在西域停留了三年。
三年后,韦弘机还朝,撰成《西征记》一书,纪录所到各国的人情风俗和地理物产等。
太宗赞赏他的才干,将他擢为朝散大夫,累迁殿中监。
显庆五年底,当今东征高丽,大雨,韦弘机建桥,运送粮草运到军营,皇帝擢升他为司农少卿,司农卿。
十年时间,韦弘机任司农卿,节省日常开支,积存了三十万缗,高宗命他任将作大将,负责修缮上阳宫。
后来又任命为少府监,一直到今日,上阳宫将成。
“如今眼看上阳宫将成,一旦顺利结束,从少府监再上一级也有可能,但估计不会让他任六部尚书,只会做太常寺卿。”李绚将一切细细的说给裴诗彤说。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九寺五监之首,是太常寺。
哪怕大理寺卿也不过是从三品,但太常寺卿却是正三品。
六部尚书也不过正三品。
“但有人不想让他做太常寺卿。”裴诗彤低声在李绚耳边问道:“是陛下吗?”
“嗯!”李绚轻轻点头,然后说道:“太常寺卿再进一步,可为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其实这也不是陛下本意,现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一件事情,陛下未尝不是在考验他,若他真的和太子有过勾连,陛下或许不仅不会让他太常寺卿,甚至可能杀了他。”
“他和太子勾连?”裴诗彤躺在李绚怀里,抬头,有些不明的问道:“怎么感觉陛下特别针对他?”
李绚轻叹一声,说道:“是上阳宫,韦世叔亲信修造的上阳宫,很有可能会成为陛下在洛阳的常居之地,若是上阳宫被人做了手脚,那就是天大的事情,自然要慎之又慎。”
裴诗彤低下头,在李绚耳边说道:“陛下是在给太子挖坑吗?”
李绚顿时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他才幽幽的说道:“陛下身体不好,所以就需要好好的看看人心,尤其需要看清楚太子的心思。”
“那么太子呢,他会跳进去吗,这一次他来找夫君,不会是要拉夫君一起往坑里跳吧?”裴诗彤说完,她的眼中已经带出一丝杀气,仿佛便是太子,真要惹了李绚,她也会杀了他。
“所以为夫才直接见了韦世叔。”李绚脸上带出一丝冷笑,然后使劲的搂住裴诗彤,咬牙道:“去他的太子!”
“对,去他的太子。”裴诗彤甜甜的笑笑。
……
看着诸位宰相缓缓退出紫宸殿,李治目光微微低垂。
转瞬之间,整个天下,东南西北,全部都在他的心里。
转过头,李治问道:“如何,洛阳那边有信了吗?”
“有了!”武后将两本奏章递给皇帝。
皇帝打开,看了一眼,落在了第二本上,字体比较大,他仔细研读了起来,最后笑着说道:“这个滑头。”
武后拿起第一本,然后认真说道:“洛阳留守韦弘机自承管家不严,家中管家滥用他的名义,在洛阳私自隐匿田亩三万亩,同时致多人死亡,流放,有多起冤案。
昨日,他已经将涉事的三十名大小家奴全部送到了洛阳县。
这里奏章当中,还有其中所涉的洛阳县,雍州府和户部的大小官员,一共十二人。
并且自请流放。”
“流放,想的倒美,给朕修完上阳宫再说。”李治有些愤恨的冷笑一声,然后说道:“至于其他人,全部斩首。”
“是!”武后没有迟疑,直接点头。
稍微停顿,李治接着问道:“那么那些被用种种手段隐没的田地呢?”
“各家各户已经全部送到了户部,基本有百万亩之多。”武后轻轻感慨,她也没想到,她的眼皮底子竟然藏着这样一只硕鼠。
“该发放回去的田地,全部发放回去,致人死亡冤屈的,该赔偿赔偿,该处置处置,主动动手的家族管家打手仆役,一律斩首,涉及到的官员,全部斩首。”皇帝的声音平静,一句话有张有弛。
坐在一旁的武后心里清楚,这件事之所以没有从重处置那些世家大族,一来是因为这些事情没有闹大,二来也是因为世家大族真的不好处置。
但皇帝的手并不轻,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他们才知道多少事情。
针对这些手段,伪造过程最熟悉的,也是那些管家仆役,还有官府的胥吏。
杀了那些世家的推出来的替罪羊,不过是让他们三五个月里不敢乱动罢了,但若是杀了那些家族管家,打手和仆役,却足够让他们三五年来,没法做的这样隐蔽。
很多事情,只要能够看得见,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全部掌握在皇帝的手里。
最怕的就是什么都看不見。
稍微停顿,李治继续说道:“这种手段太过隐蔽,宫中将此事记为密档,传于后世之君,此事必须引以为戒。”
“喏!”帷帐左侧,一名少有开口的内侍站了起来,对着皇帝微微躬身,然后坐下。
李治松了口气,将奏章放在了桌案上,然后说道:“二十七郎此事办的倒也妥帖。”
“但还是可以办的更完美一些的。”武后目光落在了奏章上。
“如此便已经足够了,做的再好,朕也就该忌惮了。”皇帝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随后又说道:“起码,太子交代的事情,他还是照令执行的。”
武后微微低头,不再开口。
此次洛阳之事,李绚本来是去洛阳度婚假的,但突然就被李贤叫到了东宫,然后就卷进了这些事情当中。
皇帝和武后都在看着他怎么做。
这件事情,涉及到清查田亩,毕竟是皇帝的事情,朝廷的事情,能效力的,李绚必须要效力。
但他必须和太子划清界限,
李贤明显是想要利用他做挡箭牌,然后向外面传递错误的信息,但李绚清楚的看透了这一切。
不仅他自己摆脱了麻烦,顺带还帮韦弘机也摆脱了危机。
最后还弄回来土地,没有弄出什么大动静,这一点是皇帝最满意的。
不仅在外,实际上也是在内。
李绚只是见了韦弘机,其他各家的人基本都没见,只是将这件事情,通过裴诗彤转告了裴家,然后又流传到了其他各家,
有韦弘机这个洛阳留守作为例子,其他的也不敢怠慢。
这里面,虽然李贤过了一道手,但实际上他所发挥的作用几乎为零。
这一点,才是皇帝最看重的。
……
“对了,陛下,”武后又抽出另外一本奏章递给皇帝,说道:“陇西郡王再度请辞礼部尚书。”
皇帝轻叹一声,拿起奏章,说道:“王叔祖年纪也的确不小了,这事等到年底的时候,该好好的议一议了。”
“是!”
写这几章,是因为我在梳理李贤被废的时候,突然发现,他藏匿盔甲的地方是在洛阳。
就很迷。
皇帝东巡洛阳,太子应该在长安监国。
除非他被皇帝召去了洛阳。
所以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收拢铠甲,只能是早有谋划。
所以才有了这几章。
(本章完)